正文 第10章(1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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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湖濱的房子裏等你,等你輕輕悄悄的到來。



你會怎麼樣來呢?還是那般像我在四圍的白色牆壁裏的樣子嗎?還是那般像你靜靜地給我寫信的樣子嗎?還是那般把《飛鳥集》遞送我的手裏的樣子嗎?



也許,你是為了那個一直沒有答應我去寫生的事兒,而來向我深深道歉的吧!



也許,你是為了向我傾訴飛行的樂趣的吧!



也許你是向我傾訴一腔衷曲的吧!



然而,我卻想不通,你為什麼會把這樣的事兒,這麼多年以來依然斤斤計較呢?



你太是多心了,在我們的過去裏,我們都是一個小小的孩子,爾今,我們都已經是大孩子了,雖然我還不會飛,但是我也已經被歲月劃出了成長的年輪。



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

你來了,你還是終於來了!你一直沒有給我電話,隻是給我一封郵件,你說要回來一下。我不能說我在海邊,我隻好說我在S。然後,我告別海,我提前抵達S,我在S裏重新找了一處居所,在居所的附近我擁有一個很少有人去攪擾的野湖。



我坐在窗前,一點兒也不用去推窗,我隻需要念動一個思想,我的眼睛望向窗外,那片湖就在我的眼前展現開來。



這兒,沒有迷蒙雲氣,這兒也沒有城市的囂煙,這兒安靜極了。



夜風來了,諦聽著風在草葉上彈奏起來的夜曲,我安然入睡。



而且,春天在的夜曲的溫柔裏,躡絕了步音,也溫柔地向我靠近。



我一天下來,無所事事,除了把那些在海邊寫生出來的《海羽》,看了一遍又是一遍。



我在這裏麵,我很難再生出一些新的思緒來,也許它們都已經死了,已經是過去了,所以就不再新了?



你會來嗎?我不知道。這兒的湖濱你會喜歡嗎?這兒的既陌生但又生氣勃勃的地方,你喜歡嗎?



那些金錢所推動的輪子,也把你征服了嗎?我不知道,你是否會被那些金錢的輪子征服。



你又帶來了一本新的書稿來嗎?這是一本僅僅是屬於你我的書稿嗎?我不知道,你是否會又帶來了一本新的書稿。



你的翅膀沒有受傷嗎?但願不是,因為楓的工作受到了打擊,因為在海邊兒,每一個要看海的人,也都沒有如願。



那麼,你是抵達了你的心靈了嗎?我不知道,因為海將要抵達了他的心靈了。



唉!你將要來了,是歸來,還是僅僅回來?我不知道。



哦,夏天的飛鳥,飛去了,又要飛到我窗前唱歌。



——我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



2



我轉動著我的唯一的魔方。



我從一麵一色開始,很快就轉動到六麵六色,然而我把它轉動成雜亂時,我卻總能很快地把它重新從一麵一色轉動到六麵六色。



我端詳著六麵六色,我卻覺得它有些不好起來。為什麼不好?有什麼不好?我都無法講出來,我隻是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在心口裏湧堵著。



而那些雜亂,似乎又是我所一直欣喜的,期望的似的。



我翻著你抄寫給我的《飛鳥集》。



我從第一頁開始,很快就翻到了最後一頁,然而我在翻著它的時候,我卻不能在第一個句子裏停佇了。



我無法把它們拆成句子來看,我隻有不斷地從第一頁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我才能讀它。為什麼會這樣?這樣又是為什麼?我無法說明,我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隱隱約約,在心裏欲飛卻歇。



我拿著你的手稿,在我的左手與右手之間翻來覆去。



我並不想去看,可我又舍不得放下它來,然而它在我的左手與右手之間,卻無法停止翻來覆去與覆去翻來。為什麼它不能停止?它不能停止是為什麼?我茫然地看著它在翻覆,一無所措。



我猜想著那些流布了的我們的故事,他們都是駐進了哪一個心靈?或者,他們是不是依然在飛行?或者,還是他們在自己追逐著自己的心靈?



你的那三個字的真正塵封的厚厚之信,我也隻是眼睛不由自主地望過去。



而我卻從來不想去動它一下,哪怕是塵土還沒有去吻它,我就便把塵土推在塵埃裏。



不知道,我這是為了什麼?我為什麼會那般心狠地推倒了塵土,它們可一點兒也沒有對我發過不敬啊?

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

你就要到來了嗎?我等待著,可你還遲遲沒有到來。



3



晨光清新地灑進房間裏來。



我一抬眼,湖水明淨的天空,像一泓清明,流泄在我的胸懷。我從來沒有如此愜意過。



湖上有不多的水鳥兒,低低地飛著吻著漣漪。漣漪一圈一圈地擴大,一刻一刻地模糊,然而水鳥兒,卻並不在意,隻是低低地飛著吻著,終於還是離去了。



隻有不時而勁的風兒,無聊地拂著漣漪,而漣漪卻慵懶地僅是打幾個眼圈般的漣漪,就瞌睡上來了。



你來了嗎?你像是湖上的水鳥兒?還是像湖的漣漪?



我在望見湖水的沉思裏想象著你的樣子,可我無法想象得出,你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

我推開窗子,邀請在我的窗前悠遊不去的湖的氣息,飄進我的房間。



我看不見它,但是我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它就在我的麵前對我端坐。



我們沒有語言,但是我們卻深入交流,從我的心靈到它的心靈,從它的心靈到我的心靈。我們相互都很愜意。



我們從來沒有倦怠,也從來沒有慵懶,我們彼此均獲得心靈的優厚,我們不對對方感恩,我們也不對對方心有餘辱。



在沈黑沈黑的夜裏,它邀請我到它的濱上去。我也就撇下了我正在端詳的手中的《海羽》高興地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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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沒有來得及去探索走向它府居的路徑呢?它倒先來邀我了。它沒有告訴我,如何去尋找路徑,而我也知道路徑從來是不能尋找的。



路徑從來是需要去開辟的!



不是我喜歡探索,而是探索本身就是心靈的本性。



夜黑如塊,根本不需要刀子的切割就可以煥發光輝,而僅僅是以心靈的本性去碰撞它,它就會燦爛的!



而湖的氣息,在遙遠的我所不明的地方,遠遠地給我路徑的訊息。



我隻是相信我的腳去探索去湖濱的路徑,我便毫不費力抵達了湖濱。



月光如熒。



月光與漣漪,泛出浮漾殘冰。



有幾隻藏身草叢的水鳥兒,偶因我的驚動,振翅掠開,但並沒有因此而離去。



你來了,你從那遙遠的天空裏回來了,也是這般振翅掠開,而並沒有離去嗎?



夜晚清涼,一湖光輝,在整個湖裏閃亮起來。



它並不需要飛行,它隻是靜靜地躺在這兒,它在等待著鳥兒來到它的懷裏遊嬉,它在等待著鳥兒來到它的天空裏飛行!



整個夜裏,我就在月光下,沿著湖濱走了不知有多少遍。湖濱上有圓圓的石子,也有著密密匝匝的叢草,更有著那些草兒頂著的花兒,隨著我的路經,一點兒一點兒地沾在我的身上。



有幾隻在高空裏的飛鳥,對著湖,低低地沉實地叫了幾聲。那聲音似乎在說:喂!你好嗎?



你好嗎?這個句子好象應該是我應該對湖說的。然而,我沒有說,隻是因為我們彼此以為是久違的朋友了,而且我們作為朋友最最不喜的就是語言的雕飾。



你好嗎?或許這三個字是你的千裏傳音,你還沒有來,就對我說你好嗎?好象是我們在分手之際,我們注定是要陌生起來,而複蘇我們記憶的莫過於來一句你好嗎了?



不過,你來了與你的不來,你不來與你的來,我都沒有什麼變化,我的心就若這一湖止水。風來了,我也就蕩起漣漪,風去了,我也就複又平靜。



我們是彼彼此此,不像你與我一樣彼與此。



但是唯有一點兒,我還是不知道我的心到底是在哪兒?我不停地趕腳,卻又不停地感到疑惑:哪兒是終點?哪兒又該是起點?



5



當黎明的光線,擦著湖水的刹那,整個湖就煥然一新了。好象湖水與黎明的關係是火鐮與燧石,不論誰與誰撞擊,立時就有火花跳躍起來,閃亮出的光芒,即使是盲人也會感受到這煥然一新的。



湖水清透,麵積不大,但居然有人說它深不可測,甚至還有人說,在這湖裏還上演過一場轟轟烈烈的癡男怨友的故事。



故事的紅線卻是這湖水,必然無疑了。那麼,它深不可測,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懷疑呢?有些人以為深度隻需要以標尺就可以測量的,就是對於標尺不可測量,總深以為總有一種方法可以測量的,但是我不屑去追問他,人的心靈的深度到底是在哪一個刻度上。我從來就相信,他會啞然,所以我就不必去問這個連癡人也不屑於去問的問題。



我在一處枯草裏發現了一隻木舟。舟子是最古老的一種作法,中間被掏空了,而兩端被刨平了。從舟子的木料來看,舟子還是可以使用的,我相信這舟子之所以被藏在這裏,一定是還有人在使用著它。



哦,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湖水清淨透明,我坐在這舟子上,隨波蕩漾,仰望著悠悠浮雲。



如果,你來了,你就輕輕地來,然後在我乘舟的刹那,你也跟著上來,我們一起坐在這舟子上,隨波蕩漾,仰望著悠悠浮雲。



我還從來沒有乘過舟子呢?這是你知道的。雖然我在你飛去的日子裏,我也曾抵達過海邊兒,然而我卻沒有得到機會乘舟遠航。



海說有好天氣的話,我可以和他一起乘舟到海上去的,而且我們可以一起去到鳥的天堂裏去的。然而,海的天空一直迷蒙,不僅我們一直沒有尋到機會,而且海也去了沙漠,他說在遙遠的沙漠裏,他或許可以真正抵達他的心靈。



但是,我相信不了海語。難道說隻有在沙漠裏才能抵達心靈?如果,這並不是假言,那麼為什麼人類不在沙漠裏定居,而非要在沙漠以外定居呢?



那麼,一定是海在求證吧!縱然,他有了求證的結果,可是又有誰可以去知曉呢?隻有,那些一望無際的黃沙,以太陽燒灼黃沙的熱情來燒灼海的心靈吧!



那一顆如火又如海的心靈,它在哪兒呢?



我一向以為,它就在我們的伸手可及的不遠處,我們無須去向外追求,我們隻需要簡簡單單地捫心即得。



湖水靜默著,正如有人說它深不可測地靜默著。但是,它並不是深不可測,而是它從來不多說一句話,它隻是靜靜地聽別人給它創造的一句接一句的流風遺韻。



有時候,它隻是笑笑,而另一個時候,它就會大哭,這一切過後,它就又無比理智起來,沒有人可以會把它靜靜地放在應該的空間裏去。



所以,它最終和唯一的選擇就隻有沉默。



而沉默卻不是唯一,湖知道,有一天,它遲早會要遷離的,因為S有著不少的工程,其中之一就有它將要被夷為平地。



它早就知道,然而它從不需要表達一些情緒,所以它在每一天清晨的第一縷光線照臨伊始。湖水升騰,若煙繚繞,沒有人知道它這樣的秘密。隻有它自己深知。



它的秘密是什麼呢?它想到海上去,因為隻有海不棄細流,當然也不會棄它這麼一個湖了。它以自我獨特的方式,行走著離逝,而竟然沒有任何人可以察覺它要離開的心地。



為什麼要選擇離開?我百思不得其解。



我在求問湖水的時候,我同時也在求問我自己。



我離開了那個我永生難忘的城鎮,可是我竟然忘不了它。湖水將要離開了它的故鄉,是不是它也是永生難忘這個故鄉呢?



哦,我們是真得離開了故鄉嗎?或者應該更加準確地說,我們隻是離自我的心靈愈來愈遠了吧!



如果這樣說的話,那麼我們何曾離開過我們的故鄉半步。我們不斷地說著離開,隻是我們愈來愈更加地自我分裂,而我們分裂的結果是我們愈來愈不能認識我們自己。



有一天,我與我麵麵相視,我們會不住地發出如此的驚歎來:原來在世界上,不僅隻有一個我,而是還有我之外的另一個我。



我與我並不認識,但事實上我們卻的的確確同根同源。



有誰會如此地認識自我呢?自從自我分裂以來,就沒有人會知道有一個我,已經去了,而留下來的一個我,也已經失去了本初的生命。



當我推了舟子,要駛向湖裏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我是我!



這個聲音是誰發出的呢?我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存在!難道說是有一個我所看不見的心靈在向我呼喊嗎?



會是你嗎?哦,也許是吧!我還能記得,你在我的課書裏有這麼相同的一句話:我是我!



是不是你雖然離去了,然而你的心靈卻因為深深的眷戀而留了下來呢?可是,這多年以來,我卻從來沒有發現有一顆我所期待的心靈,竟然在我的身邊。



你說你是你,也就是告訴我我是我了嗎?



你已經來了嗎?也許是的,也許這個聲音就是你向我發出呼喊的信號,因為在我的心裏,我隻有對這一句還有感應了。



即使你站在我的麵前,你的音容再退回到我們的當初,我依然無法認識你了?



我隻是相信我是我!就像這湖水,有著自己堅毅的信仰,所以從來無暇理會信仰之外竟然還會有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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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舟在湖上蕩漾,我在舟上蕩漾。雲在天空蕩漾,天空在我眼中蕩漾。我們無法區分彼此,彼此也無法區分我們。



雲映在湖裏,湖也映在雲上。天空浮在湖裏,湖也漂在天空。它們不分彼此,而彼此也無法分割它們。



有幾尾魚,穿行在舟的兩側,舟子的漣漪還沒有眩暈,魚的漣漪卻先眩暈無比了。



我笑笑,那些魚兒,卻躍起來。它想跳到雲上去,它想跳到天空裏去。它想成為一朵雲。



然而,有一隻掠飛的鳥兒,在魚兒躍起的刹那,卻停留在了舟子上。它呆呆地麵對眩暈的漣漪冥想不已。



在它的沉思裏,在它的眼睛裏,我明白,它想鑽進水裏去,它想留在這湖水裏。它想成為一尾魚。



鳥兒願為一尾魚。魚兒願為一隻鳥。一個想飛,一個想遊。它們都在堅毅,或者衝動或者憧憬。



它們彼此沒有歡笑,它們隻是彼此想往彼此。



7



湖濱有一些沙石。也許它們自從湖水沒有停留之際就定居於此。



沙石與湖水,以前是兄弟,可是現在卻已經不是了。



湖水不斷地離逝,而沙石也開始不斷地裸露。它們以前彼此歡娛,而今一個離逝,一個孤寞,然而它們卻沒有因此而放棄各自的追求。



追求什麼呢?它們從不表白,它們隻是默默地彼此鼓舞,彼此在心裏想往:有一天,它們將再次相會,相會使它們新生。



然而,事實上它們的一個並沒有離逝,而另一個也並沒有孤寞,它們的關係是兄弟,這種關係是永生的,無法棄也無法離。



8



湖水的淺處有一些蘆葦,葦間有著不少的鳥巢,偶爾在一些鳥巢裏會有小鳥的啾啾聲。



很難相信,在這個嚴寒的冬裏,湖冰蓋水,它們會以怎樣的困難得以生存。難道說,它們會使用蹼腳不停地劃動湖水,而使湖水不會冷凝,從而得以生存嗎?難道說,它們會與湖水很是默契,湖水總是在一個不被人知的角落裏敞開著胸口,任它們在湖水裏尋取它們的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