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再次見到他已是兩個多月後,她從醫院出來,在出入境管理處碰到他和他的母親以及妻子,他的妻子拿著一本護照正翻看著。

他瘦了許多,蒼白如雪,好像剛剛重病的是他而不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則麵色紅潤,看不出衰弱的跡象。他的妻子已是大腹便便。

他沉默著,陰暗的眼睛冷寂又寥落。

她掉頭離去。

傍晚,他來了。他說:“明天一早我就走,去美國。”

她說:“祝你一路順風。”

他微微一笑:“你一直比我聰明,你看得比我遠。”

她說:“是啊,你會鵬程萬裏。”

他的聲音開始起伏:“我掙紮過了。”

她知道這是實話,他身上每一處都留下了掙紮的痕跡。他掙紮了兩個多月然後棄她而去。他用兩個多月的掙紮和折磨換取了他一生的前程和良心的平靜。他掙紮了兩個多月最後將她打入地獄。他來告別,從此天涯遠隔,永世不相見。

她笑了,柔聲說:“我會永遠記住你的掙紮。你快走吧,你的母親和妻子在等你。”

他放下一張支票默默離去。

太陽落下去了,血紅的一團,沒入毫無綠意的蒼涼的山巒。

她沒有流淚,一滴也沒流。她那樣清純美麗的身體裏生長著他的孩子,一個他曾經渴望的孩子,但現在孩子還沒出生就成了一個無父的孤兒。她不值得為一個這樣的男人流淚。就在那一刻,她下定決心,她要生下這個孩子並帶大他,她要把他養育成人去麵對一個殘酷的父親和世界。

但是兩個月後她早產了,提前了半個月。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隻有曾在她手下做過事的助手小蘭。

孩子躺在保溫箱裏,她無法接近。

七天後,她終於將孩子抱在懷裏,看他吸吮她的乳汁,她小心翼翼。生育使她的嘴唇重新擁有了鮮豔的紅色,鮮豔回到了她的生命之中,那是多麼幸福的一種怒放啊,鮮紅欲滴。

但是隨後醫生告訴了她那個消息——

“太太,你要有思想準備,你的孩子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他是一個畸形兒。”

她驚呆了,她說:“怎麼可能?”

“非常遺憾,太太,”醫生說:“這個孩子是右心位,他的心髒在右邊,他活不長。”

“你胡說!你們醫生總喜歡聳人聽聞!我要回家去了!”

她抱著孩子,催促小蘭去叫車。她說:“我再也不要呆在這個鬼地方!”

但是她在顫抖。

醫生說:“好吧太太,你可以走,但你一定要有思想準備。”

“我不需要準備!”

她驕傲且堅定的抱著兒子走出醫院。他們回到家,她說:“兒子,這就是我們的家,你要在這裏長大成人,將來娶妻生子。”

孩子在繈褓中睜大了眼睛。

她徹夜不眠,抱著她的孩子,一分鍾也不放下。她告訴他許多事情,仿佛匆匆忙忙趕路一般把世上的事情講給她的兒子聽。

她滔滔不絕,從不曾這樣興奮激昂。她雙頰鮮豔如花,那是一種大雪紅梅般的鮮豔。她一生中從沒有說過這樣多的話。她無休無止的對他傾訴,莊嚴而又溫柔。

她講外公外婆,也講他的父親和祖母。她說:“我現在有了你,我的寶貝,我還怕什麼?再刁鑽古怪的人我也不怕了!”

她抱著她的嬰兒,說得口幹舌燥。她聽著他的心跳,如聽天籟,如聽仙樂。她說:“寶貝,你的心跳多好聽,你是一個多健壯的孩子啊!”

嬰兒在母親的訴說中合上眼睛入睡了,永不再醒來。他匆匆忙忙而來,匆匆忙忙而去,毫無留戀。

但她仍舊抱著他。他的身體開始變涼,她仍舊訴說。她講著人間的故事人間的風光,但他早已走上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那是一個她不了解的世界。

她開始發燒,喋喋不休,鮮豔如花。她說:“孩子,你的心跳多好聽啊!”

小蘭來奪死嬰,被她如野貓般咬了手。她瞪著眼睛說:“你幹什麼?你看他聽得多入迷?不要打擾我們,你回去吧。”

小蘭叫來鄰居們幫忙,鄰居們請來了醫生,大家七手八腳的按住她,給她注射了大劑量的鎮靜劑。她終於沉沉的睡了。

她睡了很久,醒來是一個大霧彌漫的早晨,她翻身下床走出臥房,她到處找不到她的孩子。她跪下來,終於開始哭泣,她知道這是不能挽救的事情,她的兒子去了。她無力回天。

兒子的骨灰盒送來了,小小的,她撫摸它,如同撫摸黑漆漆的命運之眼。

它寒冷如冰,永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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