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傷害我的兒子?垂楊是無辜的,你的手上沾著他的血!”他不依不饒的瞪著她。
“那是個意外。”
“可他現在還躺在醫院裏生死不明!袁老總,我恨你!”
“從來都是無辜的人受傷害,甚至去死。二十八年前,我也死過一個孩子,他隻活了七天,我隻抱了他幾個鍾頭。我是下決心要把他養大的,養大他讓他去麵對一個殘酷的世界和……父親。但是他還是死了。我沒有辦法能留住他。他死的時候,他的父親正在美國享受天堂般的生活。”她安靜的慢慢的敘述,眼睛看著地毯。“他死了,我真恨我自己。我拚命虐待我的身體,我糟蹋夠了它。所以,到現在,我是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了。當我做了人家的妻子人家的媳婦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不是一個女人。我永遠不可能再做母親,永遠不會有孩子喊我媽媽。這時候我真想他,我想他要是活著我該多麼幸福啊……你以為你的手就那麼幹淨麼?”她抬起眼睛,它們柔美絕倫。
他驚呆了。
柔美絕倫的眼睛深處,是她的青春時代,他從不回顧,從不知道那裏麵有著怎樣的血和苦難。她柔美絕倫的關閉了那扇封存著苦難的窗。二十多年後的他再也走不進去。它莊嚴的拒絕一個觀光者的參觀,莊嚴冷酷而神聖的拒絕。
他們相望。她微微一笑,月光般柔和。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用這樣柔和的笑溫暖了他寒冷的冬夜。
“我該走了。”她說。她走出客廳,走下了玄關,來到了門口。
“子君。”他忽然輕喊。
她身子一僵,轉過身。她在哭,眼淚無聲的奔流。她毫無掩飾無遮無擋的讓他看見了一個最難堪的時刻。多少年她沒有像一個女人一樣哭過了。
他的眼睛很亮,那裏麵也有緩緩湧上來的霧氣,像多年前的暮靄晨曦。唐果沒有找到尹方成的去處。她關閉了手機,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她在不起眼的小村莊租了間小屋,獨門獨戶,安靜的生活,從不多話。她冰清玉潔孑然一身獨來獨往。
她沒有話題。但她自己卻是一個話題。
村民開始猜測這個孤單的來曆不明的女孩子的故事。大家懷疑她是一個孤兒,被人遺棄,在孤兒院裏長大。隻有在那種地方長大的孩子才可能如一棵赤地中的孤木,形影相吊,性情孤僻。她絕口不提往事,仿佛是一個沒有往事沒有曆史沒有根基的浮萍。她看守著自己的往事,就像一個看守囚徒的苛刻的獄卒。
她在村裏走來走去,於是一村子的人都在讀著她。總有一天新故事會讀成舊故事,她想。她等著這個村莊容納自己。
隻是,她常常發呆。
她常常走出村外,呆望麥田菜地和藍天。這種時候憂傷就籠罩了她的臉,太陽總是在她眼睛裏沉沒。她吞沒落日然後變得黑暗而陰鬱。麥田望也望不到頭……
人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流言便如忽閃著翅膀的黑蝙蝠追隨在她身前身後。飛短流長喧嘩笑語簡直就是無法抵禦的台風,吹得她的小屋搖晃不已。
然後這天,人們見到她從飄搖的小屋中走出來,走向村外。她遠去的背影就像一幅虛幻飄渺的寫意畫。
人們屏息觀望著,忽然一個瘋跑而來的人影如一陣狂風卷起這幅畫,她跪倒在畫前,抱住畫中人的腿,不住捶地哭訴。
人們驚奇的觀望。探知別人秘聞的本能使他們齊聚過去,如一圈屏障將之團團圍住。
那個狀如瘋癲的女人不斷搖著女孩兒的腿,祈求著,懺悔著,聲淚俱下,喋喋不休,如一枝絕色驚狂的風中落梅。那個女孩兒,滿臉迷茫之色,枯葉一般被她攥在手中,愣愣的聽著她的哭訴——
“求求你,快去救救垂楊!求求你!”
“垂楊一直昏睡不醒,醫生說是他自己不想醒來……你去!你快去救救他,求你!”
“你為什麼不動?求你了,隻要垂楊能醒過來,你怎麼報複我都行!你就是要我下地獄都行!”
“還有,我騙了你!你沒事,尹方成根本就沒有強暴你,他也沒有艾滋病!是我騙了你!在我潛意識裏,我並不想真的加害你。你放心,你那次和江寧去醫院檢查,是我讓醫生在報告上做了手腳。我派人跟蹤的你們。你一直是一個純潔健康的姑娘,你可以和垂楊結婚生子,一輩子都可以在一起!”
唐果懵了,太多太多驚人的訊息令她呆若木雞。
“快去!快去救垂楊!我找了你半個多月,我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女人站起來拽著她。唐果忽的渾身一顫,發足狂奔。
“車在那邊,上車!”女人在她身後大喊。唐果扭頭奔向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