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個咯噔，撲通一聲也跳下去。
水池挺深的，洛離的掙紮已經有些模糊，我遊過去將他往上托起，慢慢地往回遊。
於我看來，不過是場有驚無險的落水事件。
於某些人而言卻成了攻擊的借口。
娘親是個嫁過人的女子，無權無勢卻一直穩居皇宮之首，樹敵自然不少。我是她的拖油瓶，不拿我開刀拿誰開刀呢。
從落水到上岸不過片刻功夫，一大群宮人已經氣勢洶洶地趕過來的。
據說為首的妃子是地位僅低於娘親的，而且家中勢力極大。
她淡淡地看著洛離，假模假樣的驚呼，“啊，九殿下怎麼落水了？誰推你下去的！”
洛離卻沒有多少要理會她的意思，隻是行了不大不小的禮，“常妃娘娘，我不過是掉了東西，下去——”
“娘娘，有人看見了，是那個丫頭把九殿下推下去的。”
蠢蛋！
我冷笑，這開頭的兩句話已經讓人知道她有多蠢了。
然這必竟是皇宮，若……
我有些緊張。
八歲的洛離抖了抖身上的濕粘的衣服，“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哪裏來的丫頭，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給我掌嘴”
正有個黑衣少年欲上前，忽然聽得洛離又補了一句，“懷疑皇子說的話，竟是不知皇子是什麼身份，天家之威，也是可以被懷疑的！其心可誅！留不得！”
“殿下！”常妃尖叫起來，自知方才走錯一步有些懊惱，“杏兒不懂事，你且原諒她這一回！”
“不懂事或可原諒，難道辱了天威也要原諒，娘娘，你也是天家之人，她可是在連你一起汙辱！”
“……”
常妃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那個叫杏兒的丫頭被黑衣少年拖瘋狗一樣拖走，再不敢放肆，逃也似地走了。
目睹完這一幕，我忽然不討厭這個弟弟了。
能夠把一個跋扈的妃子給鎮住，這孩子絕對不是尋常人。
而且，他方才護著我時，還真不耐。
思及此，我走過去，心疼地看著他，“小離，方才對不起。”
洛離仰頭，笑得溫暖如春，“安姐姐，你不氣我了？”
如此的單純，讓我差點以為方才那個鎮住常妃挑釁的孩子，隻是個錯覺。
“走，我帶你去換件衣服！這樣會感冒的。”說罷，我拉著洛離往寢宮走。
……
這一次意外的落水事件，改善了我與洛離的關係。
相處下來，我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瞎。
洛離的笑容，隻有在麵對自己最愛的人時才會單純幹淨。
一個八歲的孩子，單挑幾十員久經沙場的悍將，完勝。
一個八歲的孩子，領兵平拳匪，孤身闖進匪窩，將著叛匪的頭出現在敵軍之首，很輕易地收了叛匪。
一個八歲的孩子，卻有些讓人心驚膽寒的魄力與氣度。甚至於那一分君臨天下的氣勢，都已隱隱出現在身上。
他太完美了，果真還是太完美了……
我很久年裏都不明白，是不是就因洛離太過完美，才會造成後來那些悲劇。
是的，一定是的。
變故，發生在十二歲這一年的生辰。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時也說不清楚，等我稍微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就那麼發生了。
南國的邊上有片很大很大的沙漠，到底有多大誰也不知道。
沙漠裏生活的人，大家都叫西蠻。
據說西蠻人全都不是些好東西，殘暴又凶狠。
西蠻挑起的戰爭，南國沒有不應之理。
按說這不關洛離的事。
他才八歲，單挑幾十個人亦或平匪，都不能與戰爭相比。
可他還是去了。
南帝說，小離終有一天會君臨天下。要想承擔起這萬鈞江山，必然要承受地獄的曆煉。
我知道，沒騙人。
小離是那麼的優秀，不過八歲，卻有足夠的氣勢睥睨天下。他將來，一定能君臨天下。
我能明白，娘也能。
可他八歲，仍是事實。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們吵架。
也是第一次見娘與人吵架。
沒有任何形象，與潑婦無異。
後來兩人都很生氣，誰也不理誰。
我以為，夫妻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合。隻要小離平安。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
誰能知道娘親會偷偷離宮呢。
誰又能知道，小離會一意孤行呢。
西蠻人善騎，天性又凶殘，打起仗來沒什麼章法。洛離到底是個孩子，曆練不足，對方看準他的弱點，輪番攻擊，根本不給喘息的機會。
小離連連敗退，最後丟了好幾座城池。
聽說對方屠城之後，小離怒火中燒，用了斧底抽薪之計，派人繞至他們後方，燒了糧草，後又放出消息，隻要對方撤兵，可以留他們活路。
得知南帝派出的數十萬援兵將至後，西蠻首領動搖了。
可對方提出要讓他親自去和談。
西蠻人有多凶殘，南國百姓誰人不知。
娘親在那樣的時候趕到，會不會是天意呢。
知道小離要去軍營後，她不顧一切地代替了他。
誰能想得到，那會是一場鴻門宴。
誰又想能得到，這一切，不過西蠻頭子的報複。
他要報複小離。
娘親是如此傾國傾城，又是南國的皇後……
我沒有親眼目睹那一模，卻仍然很清晰地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我那傾國傾城的，善良的娘親，被人強喂了焚情散，在那……那軍營裏光天化日之下，被那些粗鄙的西蠻人……活活的汙辱至死。
等我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娘親的屍體，著著寸縷，被高懸在城樓上示眾。
我的娘親，被柳絕音那個賤人折磨得顯些喪命，好不容易遇上個願意愛她的男人，最後，卻以這樣不堪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十二歲的我，流盡了一生的淚。
小離還在西蠻軍中。
靠著老毒妖教的本事與年紀上的優勢，我很容易便潛了進去。
那時的小離，如一隻兔子，驚慌失措，見至我想要靠過來，而我……
甩了他一巴掌。
幾個月來的親情，在見到娘親屍體的那一刻化為刻骨的恨意。
我就知道，這個完美的孩子，一定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小離承受了我的掌力，臉上呆了呆，“姐……姐……”
“小離！娘親的死，都是你造成的!你若……你若趕不成西蠻人，你便對不起娘！”
南帝的援軍終於還是到了，而西蠻人……
完美的小離，似乎不一樣了。
我想，娘親的死，他應該是受傷最深的。
可有什麼用呢，娘親是他害死的。
一場大火，火勢濤天，整個前線的西蠻軍近萬人，無一人逃離！甚至於……那座城裏的百姓，也無活口。
娘親的死，太過恥辱。
一場大火，連同她的屍體一起被埋藏。
戰爭，終於結束。西蠻幾十萬離得遠些的軍隊全部撤回沙漠，自此，九王爺洛離之名，傳遍神州。
可，那關我什麼事呢！
娶風涯，據說深達萬丈，若掉下去，連骨渣也找不到。
我看了眼繚繞的雲霧，笑了，“小離，你知道嗎，娘親沒什麼功夫的，可她輕功卻是頂好的。”
“……”小離沒有說話。
我一笑，一步一步逼近他，“為什麼，娘親都死了，你卻還活著呢！不，小離，你不該活著1”
我恨他！
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恨他。
這個孩子，害死了我的娘親。
閉眼，起掌。
小離卻沒有躲，重重地承受了那沒有太強內勁的掌，從聚風涯下直直地墜下去。
…………
很多年後。
很多年是多少年，我沒有細數，總之，是很多的恩怨煙消雲散之後。
我想，我是報了仇的。
小離還活著，可是他最愛的女子被仇人強奸了。
隻是在我以為大仇得報的時候，卻意外獲知，那個所謂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是害死了娘親的真正凶手。
看，老天多麼會開玩笑。
我千辛萬苦地想要小離死，甚至給他心上人服焚情散，都能讓他挺過去，最後，卻成全了我的仇人。
桃花穀，據說是當年鳳凰公主流雲歌與定安王莫離生活過的地方。
那個女子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生氣。
我回想起了那一晚南國大軍兵臨城下，她如一隻鳳凰一般驕傲的眼神，忽然覺得很疼很疼。
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身紅衣被她穿著時，有多好看，那是真正的風華絕代。
她不該死的。
不……
姑姑說，紅英教裏，有一味藥可以起死回生。這雖然誇張，卻是真的能救她。
可惜要得到那味藥，卻必須接任她，成為新的紅英教主。
麵成為紅英教主便意味著要孤獨一生，而這一生，會在三十四歲那些劃上句號。
我想，我仍是要求她。
因為我的恨，讓小離無端地受了太多苦，我不能讓他心愛的女人死，不能。
最後，我代替了姑姑，成了新的紅英教主。
那個女子也在幾日後徹底醒過來。
我想，這一生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北棠安這個人。
而我從第一眼便戀上那個叫小離的孩子的秘密，也能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