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一樣的血跡染透了她的紗裙。
她……
她死了。
阿桃醒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影。
為什麼,會有個死人。
手一顫,本來握在手中的尖刀鬆落,掉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響。
她驚恐地抬起頭來,意外地看到蘇雲清,雲清!
阿桃想叫他,可嗓子裏火辣辣的,全是刺痛,張嘴,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她的嗓子!
阿桃驚恐極了,拚命地搖頭,伸手想來蘇雲清的手,被他含恨躲開。
“為什麼……”蘇雲清刷地站起來,舉起滿是鮮血的手指著地上的屍體,“安安到底哪裏得罪你了!阿桃,為什麼!”
不,不是!
阿桃拚命地搖頭,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誰!她怎麼會有理由要殺她呢!蘇雲清!你相信我!
阿桃拚命地張嘴,卻生不出一個字來。
“阿桃……你好毒的心思!”蘇雲清是被氣瘋了,竟然沒有半分思考,隻是憑著她手裏握著尖刀就認定她是凶手!
阿桃心頭,拔涼拔涼的。
他不信她。
可她亦是清白的。
阿桃強壓下心頭的恐怖,淺短地回憶了一下先前,立即便明白了。
是蘇夫人!
一定是那個跋扈的女人!
高宅大院裏的恩怨,阿桃好歹也聽過一些,想不到竟被自己碰上了。
那個女人嫁禍給她,隻怕是一石二鳥。
不,不能讓她得承。
阿桃想起了洛離,那個金衣公子,他說但凡遇上任何危險,亮出他的信物,必能平安。
如今四麵楚歌,那個女人讓她不能說話,有口難辨,便是千張萬張的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桃有些絕望,為什麼蘇雲清不信她呢。
現實真的很諷刺。
然而四麵八方的情形卻容不得她傷情。
阿桃盯著蘇雲清看了一會兒,在四周的官兵即將撲上前時,極快地亮出了金衣公子洛離特地留給她的那塊腰牌。
“那是……”
人群裏,不少人都認出是何物,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阿桃冷哼,目光如炬,開中,聲音極其沙啞,卻到底說出來了,“怎麼,九王爺的令牌,也不認識?”
南國最神秘的九王爺,據說嗜殺成性,是個殺人魔,偏偏那個男人俊美的如神,又手握著南朝兵權。
九王爺是南國的神話。
鳳凰城不過是座富庶的城幫。說得難聽一點,九王爺想要它今晚消失,它便留不到明早。
人群裏,有人已經嚇得發抖了。
“阿桃!”蘇雲清見到洛離竟將自己的信物交給她,一時百味陳雜。
阿桃冷冷地看著他,“我沒有殺她!蘇雲清,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我要她的命做什麼!”
“你撒謊!”人群裏,走出個麵容憔悴的貴婦,正是哭花了妝容的蘇夫人。
阿桃一見她,氣血上湧,險些就上衝上去砍人了。
見過不要臉的,卻也沒見過不要臉的。當初在包子鋪裏氣焰囂張地罵她賤人,如今卻與人在自己家裏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阿桃了然地看著對麵裝模作樣的蘇夫人,想來,這個小姑娘的死定與她脫不了幹係。
阿桃的聲音像是後廚裏的木柴燃燒的雜響,“是麼?蘇夫人,僅憑一把刀便認定我是凶手,動機呢!我的動機呢!”
蘇夫人本來勝券在握,見她忽然拿出九王爺的令牌便自亂了陣腳,“動機,還需要什麼動機,你對清兒要娶風玲的事懷恨在心,你恨清兒,所以你要報複!可你要報複,為什麼要對安安下手!她是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
阿桃冷眼看著她,這個女人擺明了就是在拔潑,可她所言偏偏句句意指自己。
她咬唇看了看蘇雲清,見他一臉刹白地盯著自己卻不發一語,忽然來了氣,“你說我要報複,我報複什麼,蘇少爺要娶誰,與我何甘,至於這個小女孩,我從未見過她,何來報複一說!倒是蘇夫人,我這頸子上的傷自何處來,我可不會這麼算了!”
一口氣說得太多,嗓子裏的火又開始滋滋地往外冒,阿桃疼得直想哭,可現在便是示一分弱也足夠要了命,她必須挺著。
“月大人,是吧,我無辜被人所傷,如今還遭人陷害,怎麼……你就保持沉默?”
鳳凰城本就屬於南國割內,雖然城主是老大,可九王爺是老大爺,惹不得。
於是那本來烏龜狀縮在一角的月大人隻好小心再小心地開口,“姑娘……這人證物證……”
“哦?”阿桃搖了搖手裏的令牌,圓潤的眸子一眨一眨地閃,“是這樣啊?”
“不……不是……”月大人是官塊上的人精,自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這樁命案疑點重重,現在官府要清理現場,無關人等退出去!”
蘇夫人氣白了臉,“月大人你瞎了眼,那是假的!”說完冷不丁衝上前一把搶了阿桃的令牌就往地上砸!
砰——
巨大的聲響讓蘇雲清嚇了一跳。
洛離的令牌,自然不會是假的。這世上也沒人敢拿著他的令牌招搖過市。
他娘,是怎麼了?
阿桃一聲冷笑,玩味地看著早已一臉鐵青的月大人。
九王爺的令牌,他心裏該有一番臆測的,能夠坐上鳳凰城父母官的位置,又怎麼會不知道九王爺的令牌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呢?
果然,月大人毫不客氣地就給了蘇夫人一巴掌,“夫人,你太放肆了,九王爺的東西也是你能砸的!”
蘇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對方會打自己,一時沒了話。
可這一巴掌,卻讓阿桃如遭雷擊。
是那個與蘇夫人在水池裏歡好的男人。
她記得他的聲音。
若兩人真是這樣,那她便必定要小心了。
思及此,阿桃飛快地搶加令牌收好,“月大人,王爺人可不喜歡等人?”
“?”
“王爺有令,蘇家少主蘇雲清,三更見架!”
阿桃沒有看蘇雲清,心裏卻有些忐忑。
洛離是他的朋友,他必然知道自己在說謊。
他……會幫她麼?
“不知……王爺在何處相侯?”
那位九王爺行蹤幾乎如鬼魅,月大人也摸不準阿桃話裏的真假,然她一個賣包子的小姑娘當真會是九王爺的人?
“三更已近,阿桃,麻煩你帶我去吧!”蘇雲清沉默一陣,忽然淡淡地看口,臉上不見平素的溫柔,淡淡地看不出半分表情。
這……
月大人正猶豫,蘇雲清已微有不耐地拉著阿桃奪門而去。
“清兒……”蘇夫在身後大喊!
阿桃聽了,心裏微樂,回頭挑釁地看了她一眼。
蘇雲清拉著阿桃,旁若無人地往前走,出了蘇府,仍抓著她的手。
阿桃的心,就在那一步一步的路中,沉入穀底。
太陽高懸,阿桃終於有些疼。也正是這裏,她才意思到,自己受傷了。
該死的。
想起大夫的叮囑,阿桃白了了臉。
蘇雲清恍然未覺,依舊死死拉著她。
阿桃氣得想哭,死死地掙紮起來。
“蘇雲清,你放手!”阿機尖銳地吼,“你想幹什麼,為什麼那個女孩報仇?還是讓我滾得遠遠的?”
蘇雲清終於轉過頭來,“阿桃,你的聲音?”
阿桃的聲音,尖銳的如同劈柴裏那樣,極是粗重,他神經再粗,也意識得到不對勁。
阿桃強忍著眩暈,冷笑,“不好聽?蘇大少爺,我隻是個小百姓,沒有黃鶯出穀的嗓子!說吧,你是想報仇還是想讓我滾?”
蘇雲清複雜地看著她,“阿桃,小離為什麼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給你!”
金衣公子洛離,對人皆稱富家子弟,有著與九王爺一樣的名字,一樣俊美如神的絕世容顏。可你在那樣一個男人口中,絕看不到半分殺氣,隻因為,他並不是傳說中嗜殺成性的九王爺。
為什麼洛離要把自己的令牌給她?
“怎麼,不可以!蘇少爺,我也好奇呢,我與洛公子相識並不久,他竟把這麼寶貝的東西給我,我與你……似乎也認識有日子了吧,你卻——嘖——”
蘇雲清的臉,很難看,難看得能擰出水來,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從牙齒裏咬出來的,“安安是我妹妹!”
阿桃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蘇少爺,那又如何呢?我沒有殺她,這就夠了,不是嗎?”
這就夠了,不是麼?
是啊!這就夠了,不是麼!
蘇雲清,最後你沒有信我,可你到底幫了我,這就夠了,不是麼!
蘇雲清,你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而我,不過有幸認識你,這就夠了!
……
“阿桃——”
蘇雲清眼睜睜看著那個明媚的女子在自己麵前倒地,看著她背後如此妖嬈的練蓮一樣綻放的血紅,悲愴地呼喊。
——
敗——敗血症!
蘇雲清雙目暴紅,狠狠地拉住大夫,再無先前溫柔如玉八麵玲瓏的貴公子模樣,“你說清楚!”
“蘇少爺,我騙誰也不敢騙你啊!”大夫苦著臉極為無奈,“我已經為她瞧了十年病了!一看就知道她什麼毛病!”
“十年!”蘇雲清的手忽然僵住,“你說十年?”
“恩!阿桃姑娘一直不讓我告訴你,所以……”
後來大夫說了什麼,蘇雲清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自責得發瘋,天,阿桃竟然有敗血症,那種病很容易血流不止,一點點傷都可能致命,而他……他竟以為這樣的她殺了安安。
蘇雲清,你真是個混蛋!
……
可惜,阿桃到底沒有機會聽到他跟自己說一聲對不起。
她見識了蘇夫人那樣不堪的一幕,就算是有九王爺頂著,如今不見他在跟前,蘇夫人也不能放任她活著。
幸而當初洛離早已預知她有危險,留了人在鳳凰城。
可惜,饒是洛離這樣絕頂聰明之人,卻也預料不到蘇夫人竟然會從自己的兒子下手。
亦不知道堂堂的蘇府大少爺,一直當成未來城主培養的貴公子,隻是個妾室之子。
……
“你……你說什麼?”
“我要殺了你!”蘇雲清一字一字地看著阿桃,冷漠得像在看一個殺父仇人。
阿桃完全弄不清狀況,“呆子,我是阿桃!”
“我知道,殺了我妹妹的人,就是你1”蘇雲清看阿桃的眼神,冷漠得沒有半分感情。
阿桃覺得他很不對勁,“蘇雲清,你到底知道我是誰麼!”
“我的仇人!”蘇雲清嗖地一聲拔出劍來,“我妹妹是一劍穿心而死的!”
說完,劍成遊龍,一劍穿心。
阿桃連一個反搏都沒有,眼睜睜看著蘇雲清的臉近在咫尺,她抬手想要觸碰,他冷漠地拔出劍,厭惡地往地上一扔,決絕地轉身而去……
不……
雲清……
阿桃知道,這一別,即成永恒。
她拉著他的袍角,感受著生命的流逝與他的冷漠,聲音虛無縹緲,“我叫阿桃,不是你的仇人,是你說要娶的人!”
可阿桃想了想,他說要娶她,卻從未對她說過,於是,果段地放開了手。
……
有生之年,阿桃唯一慶幸的兩件事,便是認識了蘇雲清與洛清。
那個如同神一樣縹緲的金衣公子,與她幾乎萍水相交,卻給了她最多的幫助,甚至把九王爺的信物給她,而現在……那個神一樣的公子,神奇地救了她一命。
“大夫,你是說,我的敗血症能治好?”阿桃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正低頭碾藥的紅衣女子,“可是……”
一旁的金衣公子慵懶一笑,“放心,棠安是當世不二的神醫,你一劍穿心都能活,區區敗血症,不在話下。”
多久頑疾得治,卻因為洛離那句一劍穿心而沒有半分興奮。
一劍穿心。不得不說,洛離的形容詞用得很精準。
唯一的遺憾是,蘇雲清並不知道她的幾場大病,讓心髒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有神醫北棠安相助,阿桃的大病小病全都好了。
然而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呢……
阿桃一直以為,蘇雲清懷疑她,讓人絕望,可當他一劍穿過她的心甚至還對沾染她血的劍如此厭惡時,那樣的涼薄讓她甚至連絕望都感覺不到。
阿桃木然地看著天,沒有了任何主意。
她本就是孤兒,沒有家人,亦無朋友。葉隨風飄,落地為家。
她以為,鳳凰城會是她的家,可那個家卻隻是個夢。
而今夢碎了,家毀了,她,又該怎麼辦呢?
“想什麼?”洛離慵懶地靠她坐下,“蘇雲清的事我查到了,他那天的反常,是被人喂了藥,阿桃,他不是故意的!”
阿桃搖搖頭,“那又如何呢?洛公子,他是高高在上貴公子,而我……我隻是小賣包子的小鋪老板,甚至那個鋪子,都是從他那裏騙來的錢!”
洛離歎了口氣,早知他們必定會遇到麻煩,想不到這竟是個死結。
阿桃介意的是蘇雲清的身份,蘇雲清卻背負著鳳凰城的命運。
……
聽說蘇雲清與風玲快成婚了。
阿桃得知這個消息,連夜便離開了神醫穀。
他要娶那個叫風玲的女人,她阿桃此生再與他蘇雲清一刀兩短。
她想見他,可惜再也沒有先前溜進蘇府的勇氣。
阿桃一咬牙,去了向往以久的南國,那個據說風景如畫的地方,景城。
後來……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
比如說,北國大將軍莫北風南訪。比如說,南國梁府天價尋醫。
再比如,那個俊美如神的金衣公子終於肯向世人承認自己的身份,他便是九王爺洛離。
這些,阿桃如數家珍。
可遇上蘇雲清,卻是她沒有想到的。
彼時的他溫柔似水八麵玲瓏,此時的他卻淡然幹淨,像一塊打磨過的玉,光芒盡露卻不刺眼。
“阿桃,嫁給我!”
當他如洪水猛獸一樣進入她時,他說。
阿桃的心,狠狠地疼、
這句話,她一直在等,他卻不肯給。
她不要了,他卻小心翼翼地來求。
她不肯,他便瘋狂地撞擊她,頂著她最深的地方,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說著那句話,“阿桃,你是我的!”
他一遍一遍地要她,一遍一遍地讓他的燭熱留在她體內。
阿桃哪裏承受得住那麼重的歡愛,幾乎是哭著答應的。
後來……
後來他就回鳳凰城了。
他說那裏還有他未盡的責任。
阿桃沒有同行,那裏,是她一生的惡夢。
再後來……
那個俊美的金衣公子做了皇帝,卻又放棄了帝位,娶了一位很美的姑娘,似乎……叫歌兒。
而她呢……
蘇雲清一身白衣,騎著白馬,緩緩地朝她而來:阿桃,我騎來了你的白馬,嫁給我,可好!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他還記得?阿桃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