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因為他篡改了她的記憶,故而之前顏娘會說她深愛之人是暗庭,故而顏娘的目光會始終留在那一株梨木上麵。
當初就應該想到,這個顏娘記憶裏的城池,活著的人隻有她和夫君鄭君遠,陪著她的也隻有鄭君遠一個人,足以說明顏娘在內心還是在抗拒這種被篡改的記憶。
真正的愛情,不論時光飛逝,不論記憶錯落,總是會留存在心。情是一把刻刀,深愛的那個名字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心上,那是我們血淋淋的信仰。
隻要我們活著,總會朝著信仰前行。
暗庭趔趄著後退兩步,脊背抵在了門框上,麵對紀乾樓如此直白的控訴,他選擇了緘默不語。
然而紀乾樓怎麼肯就此放過他?
那殷紅衣袂從木椅上掃過,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打開的扇葉宛若一柄鋒利的刀,直至暗庭的喉嚨。
“你很想留在她的記憶裏?”
暗庭依然沒有說話,隻是抿著唇輕輕後退一步,這下他的身體緊緊地貼在門框上麵,已經沒有退路了。
紀乾樓依然不依不饒:“這的確是一個好法子,但是你就沒有想過她的感受?”
他朝著那邊痛苦不堪的顏娘努了努嘴,她還在努力地想要記起什麼,但就是無法記起來,這使得她那精致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臉頰的紅色已經蔓延到了耳垂。
無論她是何種表情,也終究是一個美人。
“顏娘、顏娘……”
暗庭目光黯淡成灰,那幹裂起皮的唇瓣終於張開,一出口,便是這個糾纏了他一生的名字。
顏娘。
用這個名字,紀乾樓已經成功地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
扇葉被放下來,紀乾樓安逸地扇了扇風,依舊是遊刃有餘的模樣,那邊暗庭已經拔腿而去,“撲通”一下跪在了顏娘跟前。
“顏娘……我錯了顏娘……”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大男人顫抖著身體,放下了所有尊嚴在地上跪著,去乞求一名小女子的原諒。
他的眼角有一滴淚滑落,沒過了他臉上的灰塵,在那臉頰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溝壑。
但在我看來,這滴淚比天山上的白蓮還要純淨。
然而那名小女子此刻在另一名男子的攙扶下,扶著額頭給了暗庭一個冷漠的眼神,這不啻於把暗庭一個人丟在了茫茫大漠裏麵,還剝奪了他唯一的水源。
她不會原諒他。
不僅如此,她此時已經平靜下來,甚至連瞥他一眼都不願,目光已經越過了那雙膝跪地的人,直接落在了紀乾樓和我的身上。
“公子,姑娘,請入席吧。”
像是那乞求的人根本不曾存在過。
討厭也代表了一絲絲的在乎,然而顏娘的這種無視與冷漠,才是最能夠擊潰人心的。
我依舊坐在最初的那個位置,其他人也紛紛入席,當然這所有人裏,並不包括暗庭——他依舊倔強地跪在地上,希望能夠再一次得到顏娘的垂憐。
可這一次,就算他把地麵跪穿,她也不會駐足回眸了。
顏娘素手取了一雙竹筷,與鄭君遠頗有靈犀地對視一眼,決定由鄭君遠把顏娘那段缺失的記憶講出來。
我夾了一顆花生米扔在嘴裏嚼著,細細地聽著故事裏鄭君遠的版本。
“後來,那個人再一次回來了,他借著歸還心法的目的,實際上是要將顏娘帶走,為了不讓我們在一起,他甚至放出來顏娘是妖的流言……”
那段時間,顏娘每天都活在流言蜚語當中,簡直無法出門,因為隻要她將一隻腳邁出門檻,便會被眾人的唾沫淹沒。
有女子說難怪這女子生得如此如花似玉,能夠魅惑那麼多的男子,原來是一隻妖啊!
全然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多麼羨慕顏娘,為了擁有一張如她一般的容顏不惜找遍了全城的大夫尋求保養方法。
有男子說真後悔去見了顏娘一麵,萬一被她吸取了精氣該怎麼辦?
全然忘記了曾經為了見顏娘一麵多麼地費盡心機,見到了她的時候又像是遇到了自己死去的爹娘一般興奮激動。
世間之人皆薄情。
他們隻會看到人的表相,一旦這種聖潔無法在他們心裏維持下去,那些為她築起的城牆就會轟然崩塌。
由仙女到妖孽,一念之差足矣。
即使如此,鄭君遠還是待顏娘一心一意,他沒有棄她,沒有怨她,甚至在她尋死之前還及時地救下了她。
他說:“不論你是什麼身份,人也好,妖也罷,你始終都是我鄭君遠一個人的妻子,一個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