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長生看著陸賜好一會，歎了口氣：“我本來不喜歡解釋，但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這東西，是送給陸貝易的，不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陸賜的。”
陸賜無言以對，他轉過身子，留下冷冷的一個背影。卓長生看著他坐上車，驅車離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陸賜曾麵對這個世界的冷漠，他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所措，他孤身走過荊棘地，滿身瘡痍換來遺世而獨立，他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再走進他的生活，但是那些他以為的不過隻是他以為的，這個世界，還有所謂的命運，好像從來都不是多麼簡單的樣子。
他沒有去尋賈鳳蝶，而是直接回了家裏。他托外國的使者從西方買了西藥，聽聞西方的醫學比錦陽的好得多，今日取了藥之後，陸賜就一直心神恍惚的，走到了房門口，他不像之前幾年的緊張和生硬，輕叩了兩下門：“爹，我是賜兒。”
回應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她的身體也不大方便，開門也費了些功夫。
“蓮姨。”陸賜微笑道：“爹他在睡麼？”
“沒有，這才什麼時候，老爺子覺少，有時候我睡了他還醒著。”蓮姨本來是廚房做飯的阿姨，在陸宅呆了許多年，自從陸楚雄中風後，陸賜就讓蓮姨一直在他身邊伺候著，算來又有許多年了。
“我拿了西藥，今天醫生來的時候你交給他，我同爹說幾句話。”陸賜將盒子交給蓮姨，蓮姨擦了擦手接過之後就退出了房間，她總覺得這個少爺並不似從小見著長大的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子，也可能是陸老爺倒下對他的打擊太大，所以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少爺既然變好了，除了偶爾有些不習慣也沒什麼不好。
蓮姨出去後，陸賜扯了椅子坐在了陸楚雄目光所及的範圍內，坐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陸楚雄的口水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陸賜立即拿了手帕給他擦，陸楚雄眼神驚悚，啊啊的叫喚，他口齒不清，又動彈不得，陸賜見了他是這種反應，冷笑一聲，將手帕墊在他的下顎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爹還是忘不掉麼？”陸賜抽出一支煙，緩緩的點上火，“你稍微裝的癡傻一些，也不用受這麼多年苦了。”他抬頭看著發黃的床帳，陷入了沉思，他年幼時大部分的記憶就是這麼一間屋子和頭頂發黃的床帳，冤冤相報，誰都不想做委曲求全的那個。
記憶中的陸楚雄高大強壯，威震八方，發起火來身邊的人都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眾多的姨太太，個個生的貌美如花，那時候陸宅裏麵人聲鼎沸，入夜後的燈火照的這一片如同白晝，軍官們進進出出，門口的青石板都換了幾塊。當今與當時比起來，顯得荒涼和蕭瑟的多，陸賜性子冷，不愛身邊有人，遣散了宅子裏的閑人，隻留下打理家務的阿姨和陸楚雄之前尤其喜歡的幾個姨太太，除了醫生和賈鳳蝶，這宅子也沒有什麼人進出，冷清的嚇人。
煙熏到了手指，陸賜回過神來，他將煙摁滅，又重新燃了一支：“東北那邊的人想聯合我，江滬那邊的也想，說是聯合，不過是想要讓我把權力交上去，我年紀這麼輕，自然都像欺負我，錦陽又不是什麼肥肉，倒滋生出來這麼多事端……南邊出來了很多黨派，成天喊打喊殺的，推倒這個打倒那個，我也在名單裏……我同賈鳳蝶的婚期越來越近了，說來可笑，那孩子著實可愛，不然我可能早就下手了，她同雅韻樓裏麵那個蘇小白交情甚好，那個蘇小白唱戲唱的極好，你若不是動彈不了，必會去雅韻樓看許多回，或許你就有了個男姨太太。”他總是這樣與陸楚雄寒暄，偶然心情好一些了，還會一邊吃水果一邊說。
陸賜的眼睛被煙熏得酸澀，有種想流眼淚的感覺，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他並不享受這種報複一般的行為，但是他想要這麼做。
“叔叔伯伯對我越來越沒有好感，我沒收了他們的賭坊，妓院，我扣押了運輸進錦陽城的鴉片煙，叔叔伯伯早就開始想辦法要鏟除我，他們準備讓二叔頂替我的位置，二叔也要從廣州動身了，不過我不會輕而易舉的離開的，所以爹你還要繼續受折磨呢。”陸賜說到這裏目光一暗，繼而粲然一笑：“爹爹這個稱呼，似乎對我已經不那麼奢侈了。”
冷若冰霜，不過因為他怕情難自禁，薄涼如訴，誰又能安然遺世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