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內蒙歌手的來信(1 / 3)

全城撒錢日之後,受思念驅使,我決定回一趟故鄉——蒙古族的發祥地陳巴爾虎旗,漢人稱這個地區為陳旗。我的故鄉居住著蒙古族和一些在解放之後從塔河一帶遷徙過來的鄂溫克族人,這些生性灑脫的人會用樺樹皮製成帽子和靴子,住在撮羅子裏。他們飼養的馴鹿隻吃苔蘚和嫩芽,和我們牧養的牛羊彼此相安無事,他們還喜歡彈著馬頭琴唱一些深埋在血液裏的阿爾泰語係的歌曲。我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

我的嶽父就是鄂溫克人,他把美麗的女兒奧雲塔娜嫁給了我。奧雲塔娜——像珍珠一樣美麗聰慧的意思,她有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身體結實而豐盈,皮膚摸起來像魚的肚子一樣光滑。結婚不久,我們就有了恩愛的結晶——我們的兒子卓力格圖,這是勇士的名字,取大無畏的意思。

卓力格圖將滿一歲的時候,我的嶽父阿爾斯冷來找我,建議我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阿爾斯冷是獅子的意思,他像獅子一樣具有威嚴,他叫我去富饒的沿海地區走一走,他希望自己的女婿是個有見識的人。我父親說阿爾斯冷其實是希望我能掙錢回來,好讓他女兒過得體麵些。我讚同阿爾斯冷的想法,草原不單單是指有草生長的地方,可以孕育生命的地方都算是草原,整個地球都是草原,而駿馬是不應該有局限的。

於是我在2006年的時候離開了我的故鄉,跟著陳旗歌舞團一起到黑龍江的各大城市表演。情況一開始還很不錯,後來由於民族舞蹈無法持續獲得年輕人和娛樂城的歡心,而我們又沒有本事得到市級聯歡晚會的邀請(主要是沒有關係),陳旗歌舞團在2007年的春節解散了。那真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們躲在卡車的後車廂裏草草吃完了年夜飯,然後頂著飄雪各自踏上了自己選擇的道路。

我拿著不多的遣散費四處奔波,幾經周折,終於在一家娛樂城裏找到了工作,每天晚上在舞台上表演青藏高原、天路等很考功力的曲目,還要當場喝一大壇客人倒在玻璃容器裏的酒,喝到討饒為止。一個晚上可以有六十元的收入。後來在圈內認識了一些專程幫忙穿針引線的人之後,慢慢的一個晚上也可以跑四、五個場子了。但蜜月期隻有半年左右,當地觀眾覺得你不新鮮了,就是離開的時候。取代我的會是另一位民族歌手。畢竟娛樂城的表演路數來來去去都是這些:人妖跳舞團、衣著大膽的女歌手、東北二人轉、民族歌手、魔術或雜技、馴獸師或氣功大師。吹爆熱水袋的人走了會來一個能徒手撕臉盆的人,用電轉戳太陽穴的和尚走了會來一個能吃石渣的道士,變來變去都是這些約定俗成的固定節目,也是最適合大眾口味的節目。

離開黑龍江之後,我一路南下,最後來到了申精市,南方的管理製度比較科學化,他們喜歡和藝人簽約合作,這樣就可以限製藝人,不讓他們亂跑場,保證自己場子裏的表演是獨家表演。等合同期過後,我們才能在另一家娛樂城亮相。這個科學的辦法可以保證每家娛樂城都有自己的節目,也使得我們藝人不至於因為一個晚上在太多地方表演而被觀眾厭倦。我得益於這套成熟的管理製度,在申精市一呆就是兩年,並有幸參加了你的全城撒錢日,使我獲益匪淺,視野足足升華了一個檔次。

最直觀的證據就是……當我回到陳巴爾虎旗的時候,卓力格圖已經四歲多了,他的個頭雖然比同齡的孩子高大,卻遲遲舍不得斷奶。在他即將五周歲生日之際,我決定送他一份非凡的禮物——全蘇木(相當於一個鄉)撒錢日。這在以前,我是想象不到的。

我跟我的嶽父阿爾斯冷說了這個想法。阿爾斯冷說可以試試看,我們雖然不信奉基督教,但我們有自己的薩滿教。阿爾斯冷自己就是薩滿,而且德高望重,蘇木裏很多人都喜歡找他看病。他吩咐我說不能說全蘇木撒錢日是為我兒子過生日,要說是為了祭奠子母神樹。我想起你也曾經為了全城撒錢日而做出過很多妥協,就答應了阿爾斯冷。

我們整個蘇木的人加起來雖然不足兩千人,但人人都是薩滿信徒。盡管如此,身為薩滿的阿爾斯冷挨家挨戶傳達全蘇木撒錢日的時候,不同意的聲音還是居多的。大家認為在子母神樹下撒錢是遊客自發去做的事,我們蒙古人和鄂溫克人從來沒有撒過錢,也沒有撿過遊客撒的錢。何況子母神樹和“林海之舟”馴鹿一直都是鄂溫克人的財產,草原和牛羊才是屬於蒙古人的。要祭奠神樹也是鄂溫克人的事。

阿爾斯冷說我們兩個民族的利益是一致的,遊客來我們的撮羅子喂過我們的馴鹿、祭奠過子母神樹後,就會去你們的蒙古包買你們的羔羊吃、租你們的駿馬騎。我們兩個民族得到的利益都是均等的,或許你們還更多一些。鄂溫克人和蒙古人的通婚是自古以來就有的,不是解放後才開始的,我們要通過這個節日讓兩族的年輕人也團結起來。外麵的遊客來了還願意撒錢祭奠神樹,我們也應該為神樹舉行一個慶典,讓它繼續庇佑我們的草原和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