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掃除心裏的陰霾,走到淚墨身邊,柔聲近乎耳語,“心痛了嗎?”
淚墨半睜開無力的雙眸,淡淡的看著他,眼神平靜。
可是這一次孤客看清楚了,她的眼睛裏包含著太多的東西。有疲憊,絕望,哀痛,悲傷,迷茫,可就是沒有他所想要的恨。
他忽然間憤怒起來,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自己從頭到尾導了這場戲,可到了最後,拍案叫好的卻隻有他一個。他不甘心,不甘心受到漠視,他為報妻仇,做了這些事情,都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可為什麼好像是他錯了!他錯了嗎?他何錯之有?錯的應該是他們這群孽畜。他殺他們是維護正義公道,為武林除害,好像這樣想,他心中忽然冒出的罪孽才會逐漸消除。
他忽然慘笑一聲,看著城牆下原本圍攻狂的眾人數量在逐漸的減少,死屍卻越來越多,這殺孽是他種下的嗎?但幾乎是馬上他便搖頭否認,心裏忽然生出一絲悲哀,喃喃道,“你知道嗎?今天的局麵也是我早就設計好的!”
他靜靜的說著,眼神空茫,好像是說給淚墨聽,抑或是說給流金聽,也可能隻是說給自己聽,“狼王和你是何其的相似,當年我設計將他抓來和你關在一起,讓你們相互依存,難舍難棄,就是為了今天!可是我大仇即將得報,我卻開始害怕起來!”
他低低的冷笑道,“我設計了這麼多年的棋局,今天終於收場了,我卻舍不得一下子毀了它,我為它付出了那麼多,放棄了那麼多,可我得到了什麼?”
他以為即使他什麼都沒有得到,可他至少會得到仇人的恨意。
然後他忽然間發現,原來恨,有時候也是一種奢求!
流金聽罷,眼神閃過一絲陰霾。死了這麼多的人,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過這兩人。從孤客適才的話中,他瞧出一心報仇的孤客已有鬆意,對報仇之事漸生厭倦。難保不會中途放棄,他是決計不允許此事發生的。餘光中看到懸掛在一旁,淡定如水,不知有沒有在聽的紫衣女子,眼中的殺意漸濃。
淚墨看著城牆下的屍骨如山,血流成河,聽著慘絕人寰的哀叫,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那笑很苦,很澀,很無力!
各懷心思的幾人,都沒有注意到流金忽然抽出利刃快速地斬斷了繩索。孤客雖驚覺之下,出手如電的打落流金手中的劍,但為時已晚。
她如斷線的風箏,飄蕩在空中,嘴角的笑意未減,竟添幾分驚豔。
“不要。”城牆下一聲淒厲的長吼,化破天際。
狂無暇顧戰,飛身接住了她,緊摟在懷中。
他的頭發在空中飛揚,看著懷中漸漸沒了生氣的女子,心痛不已,心仿佛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漆黑,眼淚毫無預警的流過血汙的臉龐,滴落在紫衣女子蒼白的臉龐上。為上麵增添了一抹生氣。
殺人從不手軟的右手抬起的時候竟然顫抖的厲害,欲將滴到她臉上的血汙擦幹淨,但是剛一擦完,又有新的液體滴落在上麵。
淚墨無力地看著忽然間驚慌失措的狂,眼底有著噬骨的痛,她多麼想抬手撫平他的傷痛,“狂,別難過啊!”
她多麼想輕輕地告訴他,“狂,我沒有事!我隻是太累了!”
她多麼想再次緊緊地擁抱住他,“狂,我愛你!”
她多麼想疲憊的鑽進他的胸膛,“狂,我們回家!”
可她卻忽然間難過起來,她還有家嗎?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已經回不去了。“家”在的地方可能太過於遙遠,遠到她都沒有力氣去尋找了。
狂痛苦的凝視著她,她薄弱的氣息仿佛絞架,將他的心絞的血肉模糊,每呼吸一次,都會痛上幾分。
他連她都護不了,他即使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緊緊地把她擁住,緊的似要瘋狂的把她化作他的骨血,再也不可分割開來。
忽然死寂的天地間,一身血衣的俊美男子溫柔的抱著紫衣女子緩緩離去。他要帶她去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再也沒有人能夠打擾到他們。他會給她一個家,一個溫暖充滿親情和愛的家,他會永遠的守護著她,再也不分離。
揮刀相向的武林正義之士看到向他們走來的那對男女,身體下意識的讓出一條小道。
遠遠地,有輛馬車正在疾駛而來。
城牆上的流金見到眾人的反應,看著默然不語,神情悲涼的孤客。惱恨的咬緊牙關,揮開一旁的門人,躍下城牆,衝了過來,氣急敗壞的怒吼一聲,“殺——殺死他們!”
一群人被這一聲給瞬間驚醒,手持利刃,眼含殺意的瞪著前方那對男女的身影。
兩人似乎毫無所覺。
刀光劍影,傷了誰的眼?刺痛了誰的心?攪了誰的魂?
“不要。”白衣男子忽然慘笑一聲,腦子在一瞬間仿佛被炸開了鍋,感覺有什麼東西曾被他毫不留情的丟掉了。
好像有個小女孩,總是沉默著遠遠站在他的身後,眼中的情緒複雜多變:尊敬,期待,失望,落寞。
她是真的愛他這個父親,盡管他對她始終冷漠如一,她都不曾心生怨意。可他多年的恨,早已將他的感情噬空,他看不到她的好,感受不到她的愛,終於在有一天他將她無情的拋進暗洞,自生自滅。可他仍然恨她這個女兒,恨她的淡然,恨她的豁達,於是他親手毀了她……
他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他而去,兩個女兒,一個正在死去,還有一個離死不遠!
天人之姿的孤客,忽然間好像生出了許多白發……
“不要。”
馬車裏首先躍下一位驚慌失措的青衣男子,緊接著一位緋紅衣衫的絕美姑娘跳了下來。
江湖和櫻紅袖跌跌撞撞的奔跑過來,地上死屍太多,磕磕絆絆。
兩人一路緊繃的心弦忽然間斷了,發出“錚”的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忽然間在兩人的心裏死去了……
是他的劍,還是他的刀,抑或是他的……有利器,一種,兩種,三種……穿過俊美男子身體的同時,她的身體被他高高舉起,一滴淚從淚墨的眼角滴落……
“別看啊!墨兒。”
刀劍太過鋒利,場麵太過血腥,他舍不得傷了她啊!
洶湧而出的血液,噴灑而出,痛了她的心。
狂緊盯著她,天地間仿佛隻有她,那裏麵是全然的專注和柔情,盡管她是如此的憔悴、狼狽、蒼白,她之於他也永遠都是最珍貴的!
她亦是,生命消逝之際,雙眸專注凝望的亦是他!盈盈一笑,花貌如昨,恬靜如昔。
他和她都不曾改變過。
兩顆冷清,殘缺的心,終於合二為一,化為完整,生死不離!生死在兩人眼中開始變得淡泊。
生死兩極,百事滄桑!
生時。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死了。她!他!亦會追著對方的魂魄,永世不離。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寂靜下來,靜得可怕,靜的空蕩。
江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如同瘋癲了一般,忽然揮動長袖,伸出修長的右手指著前方不遠的流金和孤客,嘲諷道,“蒼茫無奈輪回寂,我笑正道如兒戲!”
流金氣的雙手緊握,臉上清白交加,眼光所到之處皆是血跡橫流的江湖之士,有些死了,有些還站在這裏。
他的眼光浮現出一絲暴虐,他沒有錯,這世上的妖魔本就該死,即使付上鮮血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櫻紅袖怔怔地站在那裏,她的眼神空靈,長發在空中肆意飛散,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魄般。
狂風襲來,卷起她的衣袂,腦中忽然想起一首詩詞,兩行清淚終於順著她絕美的臉頰滑落。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
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地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
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