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後，衝著欣然咧嘴笑道：“屋裏有點亂，就不請你進來了。找我有事？”
欣然一梗，小小無論是剛進古家還是出走後回家，從未對她如此大方平靜。欣然使出全部臉麵功夫，扯出笑容道：“我想跟你談談，去茶廳吧。”
小小微低下頭，抬頭笑道：“好，讓胡嬸她們也去吧，免得大小姐您磕了碰了，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眼神無波，口氣揶揄，卻讓欣然的心瞬間絞痛難耐。
欣然咬著嘴唇道：“我去那兒等你。”說罷，掉頭就走。
小小到時，茶廳空無外人，東西兩邊都是半透明的插屏隔斷。白皙高挑的欣然窩在大大的落地窗沙發旁，柔發披肩，麵容靜好，微垂著眼看著窗外鹿陽山落日，滿庭花木間，高貴安然。
小小笑了，心裏暗暗搖了搖頭，如欣賞價值連城的畫作般，隻敢遠觀，永遠不敢伸手去碰，因為自己微賤，因為自己手髒。
欣然抬頭看見了小小，擦了擦用在眼角的淚，招手道：“坐吧。”
小小穿著及膝的睡裙，烏糟糟的頭發勉強打理個整齊，毫無姿態的拖鞋盤腿坐在沙發上後，自嘲地想，欣然養條狗可能都比自己有氣質。
欣然見小小捧著杯清梨汁美得直“吧嗒”嘴。沉默了片刻，終忍不住開口道：“你答應過，不會再走！”
小小手上一滯，不過一瞬，把正被梨湯“咕咚咕咚”都咽了下去後，抬頭笑道：“欣然，我也是人！”
欣然一愣，繼而怒道：“孟小小，我把你當狗嗎？”
小小安安靜靜，笑道：“當然不是，你對狗都比對我好。”
欣然大怒，“騰”的站起，指著小小，抖了半天手道：“你怎麼滿嘴都是理？”
小小終於頹下肩膀，望著眼眶深紅，眼淚一滴滴掉下來的欣然，想要上手幫她擦擦，使勁兒在衣擺上搓了搓手後，到底沒有伸出去。隻仰頭道：“欣然，我可以好好跟你說話嗎？”
欣然摔坐在座位上，扭頭不語。
小小笑了，把空杯按在手心，兩手交替揉搓起來，眼睛盯著水杯，不抬頭道：“欣然，我知道昨晚的事兒還沒完，胡伯跟我說了。大少爺判了我們倆一人四十板子，晚上挨完打我大概也沒精神跟你說話了，趁這時候，我們倆都好好的，不吵架好不好？”
欣然一愣，抬頭驚看著小小，半天，滿口伶俐卻半天沒有說出話。
小小撇過頭，眼淚不自禁的滴滴落下，深吸口氣，向後窩在了沙發裏麵，靜靜道：“欣然，讓我走吧，求你了！”
欣然捂著嘴道：“你是不是早就打算今天了？那你為什麼還騙我？你……是我想不通，我走！爸爸那麼對你，大哥、表哥、二哥……小小，你怎麼能？”
小小胡亂擦著滿臉的淚，苦笑道：“欣然，我想跟你說實話，你會不會告訴大少爺和表少爺？”
欣然心裏悶悶一捶，難堪半晌，點了點頭。
小小深吸口氣道：“欣然，你知道我和我哥哥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望著欣然疑惑的目光，小小平靜道：“我的病在初犯之後十年內極易複發，所以我哥哥最大的願望就是我能活過十六歲。而我，最大的念想就是知道我……我爸爸長什麼樣子，還記不記得我。欣然，我們都實現了。所以，夠了。”
欣然茫然而心痛地看著小小，僵著身子，不知道該接什麼。
小小笑了，給自己又倒了滿滿一杯的梨汁，大口喝了半杯後，歪著腦袋說道：“欣然，我知道我是個罪人，在古家，老爺子對我再好，我都是你們兄妹的心頭刺。”視而不見欣然的搖頭否認，似乎陷入回憶道：“我在德國的時候，瑟瑟姐嫌我鬧騰，給我找來一堆古裝劇，她知道我不懂曆史，隻要看上不出半個小時就能睡著，她們就可以……，反正可好哄了。”小小想起自己昏昏欲睡時瑟瑟姐和三姐那每每奸計得逞的笑容，開心的笑了。
“但是有一個講大宅院裏鬥來鬥去的電視劇我堅持看了十多集，欣然，我覺得我就像那個家裏最後進門的小老婆，即使當家老爺再喜歡，也得給大老婆磕頭敬茶，給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無數的前輩主子捏來捏去，直到所有人都滿意了，我這個最後進來的才能吃上個安生飯。”
欣然臉色漲紅，握著拳頭就要反駁。
小小大笑，擦著笑出來的淚水道：“說好了，不生氣的，你要是氣著了，我哥哥明天就得抬著我走了，哦，如果我還能走的話。”一句話，讓欣然瞬間臉色蒼白。
小小接著道：“大少爺討厭我，快兩年了，我多少次死去活來；表少爺討厭我，我在古家走路頭都不敢抬；二少爺討厭我，嗬嗬，欣然，還得謝謝你，要不你趕回來救我……”小小抬起自己的左手，有些茫然道：“我去旅遊就可以打半價了，因為我有殘疾證了。”
欣然捂臉痛哭，想要大喊，卻不知能喊什麼。
小小淚流滿麵，再也撐不住笑容，沮喪道：“整個古家就你對我好，真心對我好，老爺不管我，你哥哥們不待見我，下人們笑話我時，隻有你，知我疼知我冷，我挨打受罰擋在我前麵，我幾次就差一口氣，是你救了回來。欣然，要不是你……嗨，我欠你那麼多，都數不清了。”
欣然慢慢平複下來，抬著頭呆呆地看著小小。
小小長歎一口氣，抬聲道：“可是，也是你，把我當條狗般想撿就撿，想扔就扔。”
欣然臉色紫脹，怒聲道：“孟小小，那是我媽媽，我親妹妹，我難道連生你氣都不行？我打你了，罵你了，還是趕你走了？”
小小捂著臉，長歎道：“沒有，都沒有。欣然，你怎麼對我，就算你容不下我，把我掃地出門，都是應該的。是我自己接受不了，古家這麼大，這麼漂亮。可是在我心裏，老爺是你們的父親，大少爺、二少爺、表少爺是你的哥哥，隻有你，是我的……姐姐。”小小一字一淚，灑滿前襟。
欣然蒼白著臉，摔坐在座位上。
小小低聲道：“他們厭憎我，打罵我，拋棄我，甚至……所有的一切，是我該得的，我受著，忍著，感激著。可是我受不了你這麼對我。欣然，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沒有得到，而是得到後又徹底的失去。你說寧可從未認識我，我也想說，我寧可從未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