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大家肯定都在同情她,而我顯然就徹底成了那種始亂終棄的混蛋。
我這時候心中卻忽然清明起來,到榻前,看著眼前這個奄奄一息嘴裏卻一直在念叨著我的青年女子,揮手讓大家不要說話。
用手摸著她顫抖的手,隻輕聲地說了一句:“我是平安風雲侯,你來了?苦了你了。”
她的手忽然試圖抓緊我的手,顫抖著的嘴唇似乎要說些什麼,卻隻能吐出幾口忽長忽短的氣,整個身體也如風中的枯葉般顫栗,手總想把我拉住,似乎生怕我再消失離開她,卻一直沒有成功,我把手送過去,她終於緊緊攥住,卻又終於慢慢鬆開了。
我輕輕放回她手,長出了一口氣,隻對大夫說了一句:“請先生救救這個孩子。”
“好吧,我盡力。”
然後我麵對眾多帶著不可思議的疑惑眼神,竭力壓抑自己的激動,說道:“這孩子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這是誰的?你們不要說話,等一下。”
我又請大夫搜搜這婦人的身體,結果什麼都沒有;隨即我叫了幾個人進來,把我剛剛想好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我又歎了口氣,知道這一時半會兒無法洗脫清白了。
“等孩子身體好點,滴血認親就可以了。”我說出了比較簡單的解決辦法,“還有,他們會查出這個女子是從哪個地方來的,我們一起去就知道我是不是那個人。”
“我相信你,但是你得給出結果。”老師說完,就轉身走開了。
很多人都沒有說話便紛紛離開,隻留我呆在那裏,整理心中所想的所有事情。
屋內隻餘我,那女人,大夫和那病中的孩子。
上天真拿我開了個大玩笑。
但是此刻我絕不怕它,我不會任由得它擺布,一定會有辦法洗刷自己的冤屈。我捏緊了拳頭,但是心中卻依然有那般淒涼。
看了看那可憐的孩子,此刻的她正在無助地昏睡之中,摸了摸她有些燙的麵頰,再吩咐了一下大夫後,我也離開了屋子,其間甚至頭都撞上了門楣,但是當時我什麼感覺都沒有。
獨步院中,任由雨把我打濕,天地間仿佛隻餘我在這淫雨霏霏之中。
忽然一個人從背後抱住了我的腰,在我背後與我道:“子睿,原諒我,我最近太小心眼了。”
“你難道不懷疑我嗎?”我苦笑著。
“和你一起長大十八年,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而且你剛才還能如此,我感到自己的心胸太窄了,容不下什麼事情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
“這女子太可憐了,被人欺騙,懷了孩子,還堅持把孩子養下來。還來找我,要是最後我還不認下她,她死都不能瞑目,現在讓她安靜地快樂地放心地去,也是件好事。這點事情我都不能擔下,我就隻能說自己沒有心胸了。”我並沒有感到很快樂,所以我直接說了出來,“而且,你的心中依然對我有懷疑,但是你覺得這時候的我太孤立無助,你心中放不下心我,所以,你來幫我,但是,我不需要這種關心,我會證明自己的清白。”
“沒有,我相信你。”急促的聲音,底氣卻不足,有些慌亂。
我有些無情地脫開她的懷抱,回身再次冷冷地說,“你莫騙我,但是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懷疑,所以等事情完全澄清,我再和你說吧。”
“你以為你很英雄麼?”她咬著嘴唇,語氣平靜了很多:“我是還在懷疑,但是我決定相信你。”
“你莫信,也許我真是那樣的表裏不一的人呢?等我讓你相信時,你再信。”我有些偏執地離開這驛站,不再理會背後地呼喚。
本來我真的一直好運,好得讓人羨慕,但忽然出這種事情簡直讓人無法可想。難道它認為這麼給我一個女兒是我的好運氣?我思來想去現在就隻得等下麵的消息了。
總算理智尚在,便告誡自己:再過一兩天我還得去潼關,我現在需要鎮靜。
出了驛站,漫無目的地走開,竟不知不覺走回了太學,心中慨歎:老天真是捉弄人,大喜大悲竟就自此分界。閉上眼睛,仰起臉,任冰冷的雨水衝刷自己的麵龐,便如這世間時時刻刻衍生的苛責,陷害,譏笑,欺騙,虛偽無情地割戮著自己。
暗道:我決不能退縮。雖然心中依然在流著血。
恍惚間,我什麼雨打風吹的感覺都感覺不到了,心中也忽然安寧了,我也不感到奇怪,隻是全身心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後來,我一直認為當時的我實在太沒用了,還又脆弱而衝動。
其實不是感覺不到風吹雨打了,因為一個人正替我打著鬥笠,自己卻在雨中用她單薄的身軀替我卸去那隨雨而來的凜冽的西北風。
回過神來我看著她,心中充滿了歉意,卻無法說出一個感謝或者什麼其它的字眼。
而她也什麼都沒說,任由淚水混雜在雨水中流下她俏麗的麵龐。
我抱起她,她沒有任何反對。看著她,滿心愧疚的我用自己的臉頰想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珠,而腳下延續著下午的路,她的唇在我的臉頰上留下自己的駐足,我承認此刻心中隻有幸福。
半個時辰後,我出現在有一絲困倦還帶著埋怨的義父麵前。
他看我的眼神絕對是又氣又急:“你也太衝動了吧?”
義母也很快趕到:“子睿孩兒來幹什麼?”
“這小東西居然要現在就娶銀鈴?你說這大半晚的。你說他是不是胡鬧。”
“我是說明天。”我覺得有必要解釋我的想法。
“別插嘴,大人說話!”皇上好像發了脾氣。
“子睿吾兒,為何如此著急?竟深更半夜來此處覲見,而且就為這種事情。”
“你以為這個傻小子有什麼事情,銀鈴在外麵淋了雨,他怕銀鈴著涼,便抱著銀鈴進屋,還強行替銀鈴擦了身體,換了幹衣服。”強行這個詞是我當時加的,銀鈴的形象我得注意顧全。
“這個,是有些失禮,那麼就這麼著吧,祖製上需齋戒,但沒說不讓成親。皇上,就成全了子睿孩兒吧。反正他們不是姐弟的詔書已下,他們成婚也是隨時可以的,今晚,你就命他們結婚,然後明天下旨給銀鈴一個封誥。就說逢緊急事宜,一切從簡,隻有幾個人參加就算了,以後再辦個隆重的。”
這回,我和皇上站到了一起,一起看向皇後,皇上是因為覺得我快了,我也知道我的要求是有些過分,但是我們都沒想到還有更心急的。
“怎麼了,亂事之中該有特殊的對待吧?”她倒覺得很正常
“那就這麼著吧?”皇上很快同意了他夫人的看法,然後草擬了一道堪稱不倫不類典範的聖旨,因為中間居然還有塗改。
然後他宣讀一番,我就算這麼結婚了,雖然新娘不在場。
“最好和申公去說一下。”這是他們趕我走時的唯一囑托。
父親還在忙著事情,聞得此事,竟把筆狠狠砸在案上,罵我混帳東西,竟如此胡鬧。不過,因為聖旨在手,他也沒什麼辦法,而且那個聖旨中肯定把我的請求一類的東西都給省掉了。最後隻能說我蒙蔽聖聽,致使皇上做出如此草率的決定,最後又囑托幾句,才放我過關。
出來,趕緊好好謝謝姐姐,是她當場一直幫我說話,給老爹降火,如此我才能全身而退。
不過她是有目的的,最後我隻得懷揣著一封必定充斥著種種惡心詞的信劄離開。
時間不早了,我到孟德兄那裏的時候,他已經在榻上躺著看書了,聞得我來,連鞋都沒顧得穿,就直接跑出來,拉著我進屋了。
“子睿賢弟,深夜到此,必有什麼好事吧。”仕女們正忙著把鞋拿過來,他隨便穿上,笑著對我說。
我見了他這副模樣,那還說得出什麼話來,隻管抑製自己的笑意,遞上信件。
孟德兄看完信不喜反怒,“琪冒失不當甚矣,雨夜冷寒,還勞你送信,兒女之情重於國事乎?”
忙解釋道:“此非正事,還有一事。”
我很誠實地把整個故事稍作刪節地說完,說完那件事後,此人的臉部表情就很難形容了,他麵部表情簡直可以用龍飛鳳舞、開天辟地的感覺來形容了。不過他告訴我,可能是那個女子貪我顯貴的身份才這麼做的,不過人已經死了,就算了。而且還說我們荊州人太潔身自好了,其實這種事情各處都很平常,通常官宦們的解決方法是孩子抱進來,女人打出去就是。
他最終說道:“果然兒女之情重於國事矣。”
回去後,老師已經休息了,我也不好去和他們說話。回銀鈴屋時,卻被兄弟們攔住了。他們問我到底有沒有那個事情,我說沒有,他們問我為什麼當時要那麼說話,我也說了我的原因。他們說,他們信任我,又拍了拍我的肩,才離開了。
銀鈴一直在等我,她確信我會回來,因為我們約好了,所以門都沒關上。但此刻她正在發呆,穿著我的衣服抱膝坐在榻上,衣服那是她從襄陽又給我帶的,卻沒想到在這個時節用上了,隻是衣服太大,倒似乎把她裹在幾匹布中間似的。
她托腮枕在自己的膝蓋上,看著昏暗的燈光,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事情,臉上還有淚漬的痕跡。
我沒有躡手躡腳地過去,她也沒有察覺到我的近前。
我用手按住她冷冰冰的腳麵,帶著笑臉對她:“怎麼不生火,這麼冷的天,別著涼了。”
“你回來了?”她沒什麼驚訝,隻帶著喜悅,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火?哦,忘了,木炭都放好了,就是忘了生火。”
“我來吧。”我拉住了她,卻扯出了半條裸露的纖臂。她手忙腳亂地裹好衣服,我卻笑著過去生火。用木炭稍微沾了些燈油,點上火,扔回去,看著紅色的蔓延,心中升起惡念無數,臉上不斷地變換著表情。
“子睿,你怎麼了?”顯然我一直蹲在那裏一動不動讓她起了疑心。
但我這種時候總能找到說辭,雖然這個很站不住腳,但是我確信能讓她轉換話題:“我的衣服濕了,哄一下取取暖。”
“那快脫了,別受涼了!你從小就不喜歡穿蓑衣戴鬥笠,這麼大了還是這樣,雖然雨小,這麼淋著總會濕透了,快換一身。”
“噢,知道了。”隨即站起解開披風,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始寬衣解帶。
“等等,”看來她也知道不好意思,臉皮沒我那麼厚,打算讓我找個地方,然後我不聽,看她臉紅成什麼樣,但是我完全低估了我的新婚妻子,雖然她還不知道聖旨這回事,因為她很堅定地說了一句:“我來。”
“什麼?”我的臉倒熱了,所以我沒有轉過來。
“裝什麼傻,你剛才幹什麼來著,我要把便宜占回來。”她的口氣不像開玩笑,而且聲音也越來越近,所以,我從懷裏慢慢拿出那卷聖旨,這恐怕是天下最奇怪的一卷聖旨。在她拖著衣服磕磕絆絆的腳步聲就到我身後時,我身也沒轉,直接把那卷黃帛遞到後麵。
結果是我的腦袋先是立刻挨了一下,應該說銀鈴還是很不信任我,至少在這方麵,總覺得我會搞出點什麼名堂似的。然後等發現我沒有轉身,隻是讓她看一樣東西時,她才沒了後續動作,隻把聖旨輕輕接過,我卻忽覺得聖旨真不算什麼值得尊崇的東西。
聽到片刻後縑帛合起來的聲音,卻沒有言語的聲音,隻感到身上的衣服正在被解開。
火盆中的炭火把我的胸脯映得通紅,我的臉也熱得厲害,所以我決定躲在火光的掩護下,看著自己身上的白色的霧氣升騰。
一塊幹布在替我擦拭,很多年銀鈴沒這麼替我擦身了,隻是明顯跳過了一些重要部位。而且明顯沒有替我擦的意思,因為一擦到腳踝,立刻手上被塞上了布巾,“還有地方沒擦到的話,自己擦一下。我替你拿衣服,你就站在火盆邊,別亂動,小心著涼,快點擦,我沒看著你,你自己注意。”
好一個銀鈴把我所有使壞的計劃都識破了,讓我不得不改變原先的計劃。但語氣中卻依舊似照看自己調皮的幼弟般,這讓我有些被傷害,可想到是銀鈴也就沒發起脾氣,畢竟我現在還是一個始亂終棄、拋婦棄子的嫌疑犯。
想到此,便不由得歎了口氣。
忽然身體一振,回過神來知道是她貼在了我的身後。她把衣服圍在我的身上,輕輕在耳邊吐了一句:“過來睡吧。”
燈被吹滅了,屋內隻有火盆中星星點點忽閃忽暗的亮光,但我仍然可以辯清銀鈴的臉。
“你這樣躺著,臉相和平時不太一樣。”我的嘴忽然變得這麼笨拙,有點傻。
“什麼不一樣?”她看來決定和我一起傻。
“有點像小白。”實際上我可沒那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