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3 / 3)

卞玉京與吳梅村等:風雨飄搖家國悲,有情人未成眷屬

卞玉京與吳梅村

卞玉京

吳梅村

卞玉京,生卒年不詳,明末清初南京名妓“秦淮八豔”之一。名卞賽,字雲裝,又稱賽賽,別號“蕙香”;做道士後稱“玉京道人”,故後人叫她卞玉京。出身於秦淮官宦之家,因父早亡,家道中落,與其妹卞敏一同淪落風塵,是秦淮河畔一對出名的姊妹花;18歲時遊吳門,居虎丘,往來於秦淮與蘇州之間。而以卞賽名氣尤勝,她詩琴書畫無所不能,尤擅小楷,還通文史。她的繪畫藝技嫻熟,落筆如行雲,“一落筆盡十餘紙”,喜畫風枝嫋娜,尤善畫蘭。卞賽一般見客不善酬對,但如遇佳人知音,則談吐如雲,令人傾倒。

吳梅村(1609~1672),即吳偉業,明末清初詩人、文學家。字駿公,號梅村,太倉(今屬江蘇)城廂鎮人。曾是複社重要成員。崇禎四年(1631),以會試第一、殿試第二,榮登榜眼,曆任翰林院編修、東宮講讀官、南京國子監司業、左中允、左庶子等職。明亡後絕意仕途,辭官歸裏,寫下了不少憫時傷世和反映勞動人民悲慘生活的詩篇。清順治十年(1653)難違廷招,先後任秘書院侍講、國子監祭酒。順治十三年(1655)辭官還鄉,為自己降清出仕深感悔恨。

“酒壚尋卞賽,花底出陳圓”,說的就是“秦淮八豔”裏的卞賽和陳圓圓,她倆是八人中長相最美麗的。且卞賽因善詩工畫,“書法逼真黃庭,琴亦妙得指法”,真是一個才藝女子。

卞賽曾與明末清初的著名詩人吳梅村有過一段因緣。

崇禎十四年(1641)春,吳梅村在南京水西門外的勝楚樓上,餞送胞兄、摯友吳繼善赴任成都知府。在這裏,他遇見了前來為吳誌衍(即吳繼善)送行的卞賽姐妹。吳看到卞賽那高貴脫俗而又含有幾分憂鬱的氣質,頗為動容;席間又對卞賽的文才進行了探試,卞賽題七絕於扇麵,作為臨別寄贈:

剪燭巴山別思遙,送君蘭楫渡江皋。

願將一幅瀟湘種,寄與春風問薜濤。

其秀麗聰敏,更令初次見麵的吳梅村傾倒不已。以後二人交往頻繁,感情漸深。

公元1643年,吳梅村被任命為南京國子監司業、左庶子等職。但他並沒有前往掌印。風雨飄搖的時局、黨派分爭的旋渦,令他心事浩茫,憂思萬千。尤其是他的老師張溥、他的摯友宋玫的相繼去世,使他陷入孤獨和悲涼的冰窟之中。仕宦之道,已開始成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他開始結識浪跡江湖的三教九流,包括說書藝人柳敬亭、園林匠人張南垣、郎中楊季蘅、僧人蒼雪等。卞賽也就在這個時候正式走進吳梅村的情感世界。在蘇州橫塘的料峭春寒中,他們不期邂逅。他們各自的誌趣和才情,使他們一見傾心。吳梅村為此而吟詠下數闋情意纏綿的《西江月》和《醉春風》。

眼底桃花媚,羅襪鉤人處。

四肢紅玉軟無言,醉、醉、醉。

小閣回廊,玉壺茶暖,水沉香細。

重整蘭膏膩,偷解羅襦係。

知心侍女下簾鉤,睡、睡、睡。

皓腕頻移,雲鬟低擁,羞眸回睇。

後來,吳梅村在長幹裏寓所得到卞賽的一份書簡,知道卞想嫁給他,心裏很矛盾。因吳聽到一則消息,崇禎帝的寵妃田氏的哥哥田畹最近來金陵選妃,已看中陳圓圓與卞賽等。吳在權勢赫赫的國舅前膽怯了,隻在卞賽的寓所吹了幾首曲子後,便淒然離去。

應當說,這一無言的結局,並非出於吳梅村的輕慢,實由其“生平規言矩行,尺寸無所逾越”的性情使然。卞賽熱情而勇敢地向他拋出了愛情的彩球。然而,吳梅村卻沒有勇氣承接,他隻能“長歎凝睇”,“固若弗解者”。

吳梅村一向寒素謹慎,缺乏大氣;這大概也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優柔寡斷的痼疾。這在1年以後的甲申國變中,同樣有所表現:當崇禎自縊煤山的消息傳來,吳梅村號慟欲自縊,但終因瞻顧家眷而放棄;當友人王翰痛憤出家,並與吳梅村相約入山時,他亦以牽連骨肉而未果。

然而,愛情是有生命的,一經萌芽,總要去追求完整;不論多麼艱難,不論枝節繁蔓。

2年後,並未進京為皇妃的卞賽,卻嫁給了一位前明的侯門世家;因不得意,遂將侍女柔柔進奉之,自己則乞身下發,在蘇州出家當了女道士,改名玉京,依附於70餘歲的名醫鄭保禦,鄭築別宮資之。卞玉京長齋繡佛,持課誦戒律甚嚴。為報鄭氏之恩,用3年時間為鄭氏刺舌血書《法華經》。

歲月悠悠,晃眼間又是數度春秋,世上卻早已物是人非。順治七年(1650)秋,吳梅村在常熟錢謙益家,得知卞玉京也在尚湖寓居,極欲求見。此時吳梅村已當了清朝的官,心情頹傷。

在錢謙益的撮合下,卞玉京賽姍姍而來;但隨即登樓托辭需妝點後方見,繼而又稱舊疾驟發,請以異日造訪……麵對咫尺天涯、同樣也有著難言之痛的卞玉京,吳梅村黯然神傷,揮筆寫下4首著名的《琴河感舊》詩篇:

休將消息恨層城,猶有羅敷未嫁情。

車過卷簾徒悵望,夢來褍袖費逢迎。

青山憔悴卿憐我,紅粉飄零我憐卿。

記得橫塘秋夜好,玉釵恩重是前生。

這是《琴河感舊》裏的一首。由這首詩來看,盡管當初吳梅村並沒有給卞玉京任何的承諾,在他離去後的那些日子裏,卞玉京還是一直以“羅敷未嫁”的心意守著這份感情,對門庭若市的追求者們絲毫不假辭色。倘若不是對吳一往情深,又焉得如此?

直到3個月後,那已經是1651年了,才由一葉扁舟載著這對天涯淪落之人,前往他們初識之地橫塘重聚。已經很難知道,卞玉京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捧讀吳梅村相贈的《琴河感舊》了。但大家應當相信,“緣知薄幸逢應恨,恰便多情喚卻羞”,當同樣是她的心語吧。

卞玉京一身道裝,為吳梅村鼓琴,娓娓訴說南都崩潰之後,明季貴族少女和秦淮佳麗們的悲慘遭遇。經曆了這場“美的毀滅”的悲劇,鏡花水月已經淡出了他們的情感世界。吳的長詩《聽女道人卞玉京彈琴歌》中,更多的是流淌著他們的故國之思、黍離之悲,躊躇而迷茫……

玉京與我南中遇,家近大功坊底路。

小院青樓大道邊,對門卻是中山住。

中山有女嬌無雙,清眸皓齒垂明鐺。

曾因內宴直歌舞,坐中瞥見塗鴉黃。

問年十六尚未嫁,知音識曲彈清商。

歸來女伴洗紅妝,枉將絕技矜平康,

如此才足當侯王。

萬事倉皇在南渡,大家幾日能枝梧?

詔書忽下選蛾眉,細馬輕車不知數……

全詩道出了卞玉京在這10年中的情景,點出了清軍下江南、卞玉京“弦索冷無聲”,一派淒涼的狀況。詩中的“中山女”,是住在卞玉京對門的明朝開國功臣中山王徐達的後裔;詩的後文,是寫徐氏女先被南明小朝廷征選、後又落入清軍手中的悲慘經曆。她的遭遇,係卞玉京親見親聞,通過琴聲傾訴出來,再由吳梅村寫入詩中。因此,聯係上下文,“歸來女伴洗紅妝,枉將絕技矜平康,如此才足當侯王”寫的應當是徐氏女,而不是陳圓圓;這個“女伴”指的也是徐氏女的女伴,而不是卞玉京。

自此,兩人各自星散,再未謀麵。

十幾年後,卞玉京在平靜的生活中去世,死後葬於無錫惠山柢陀庵的錦樹林中。每有路經此地者,均賦詩憑吊。

康熙七年(1668),年近六十的吳梅村前往無錫,來到卞氏墓前,以一首《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並序》,獻上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絕唱,也算是為此事劃下了句點:

龍山山下茱萸節,泉響琮琤流不竭。但洗鉛華不洗愁,形影空譚照離別。

離別沉吟幾回顧,遊絲夢斷花枝悟。翻笑行人怨落花,從前總被春風誤。

金粟堆邊鳥鵲橋,玉娘湖上糜蕪路。油壁曾聞此地遊,誰知即是西陵墓。

鳥桕霜來映夕曛,錦城如錦葬文君。紅樓曆亂燕支雨,繡嶺迷離石鏡雲。

絳樹草埋銅雀硯,綠翅泥涴鬱金裙。居然設色迂倪畫,點出生香蘇小墳。

相逢說盡東風柳,燕子樓高人在否。枉拋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隨複何有。

獨有瀟湘九畹蘭,幽香妙結同心友。十色箋翻貝葉文,五條弦拂銀鉤手。

生死旃檀祗樹林,青蓮舌在知難朽。良常高館隔雲山,記得斑騅嫁阿環。

薄命支應同入道,傷心少婦出肖關。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鳥獨飛信不還。

莫唱當時渡江曲,桃根桃葉向誰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