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相信緣份。侯方域先生被楊龍友先生說動了,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看看吧。這一看不打緊,就把繡球看到了他的手中。他也正納悶呢,怎麼繡球就偏偏落在自己手上呢?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他被一群美女簇擁著,上了樓,徑直走進李香君女士的房間。
第一眼看見侯方域先生這個青年才俊,一向泰然自若的李香君女士竟然平生第一次有了臉紅心跳的感覺,這是怎麼啦?她不敢再去看侯方域先生。幸好這時候,侯方域先生把目光轉移到了牆上的一幅畫。
是侯方域先生對李香君女士不感興趣嗎?非也!因為他也有了臉紅心跳的感覺,為了掩飾,他隻好去看畫。
當侯方域先生靜下心來的時候,卻被牆上的畫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寒江曉泛圖”,寒雪彌漫的清江之上,一葉孤舟蕩於江心,天蒼蒼,水茫茫,人寥寥,好一派悠遠淡泊的意境!畫上還題有一首詩。侯方域先生越看越入迷。而當他看畫的時候,李香君女士卻在背後看他。
侯方域先生被畫迷住了,李香君女士卻被侯方域先生迷住了。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隻是覺得麵前這個男子與眾不同。一般的好色之徒來到她的房間總是盯著她的臉蛋看,而侯方域先生卻隻盯著一幅畫看。單憑這一點,李香君女士就對侯方域先生產生了好感。更讓她心動的是,這幅畫就是她本人所畫。侯方域先生欣賞這幅畫,就等於欣賞她本人。
後來,侯方域先生問牆上的畫是何人所作。李香君女士謙恭、坦白地回答:“是小女子塗鴉之作。”
侯方域先生大吃一驚:一個青樓裏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美妙的詩畫!如果剛見麵的時候,他隻是對李香君女士秀美絕倫的麵龐心生愛慕的話,那麼現在,侯方域先生對眼前這個奇女子則是又愛又敬了。
由一幅畫開始,侯方域先生開始同李香君女士竟然越聊越投機了。分別的時候,侯方域先生為李香君女士作了一首詩:
綽約小天仙,生來十六年;
玉山半峰雪,瑤池一枝蓮。
晚院香留客,春宵月伴眠;
臨行嬌無語,阿母在旁邊。
一個是懷春少女,一個是多情少年;一個是天姿國色、傾國傾城的佳人,一個是博學強記、才高八鬥的才子。在一見傾心的情況下,兩個來自不同階層、門不當戶不對的年輕人相愛了。
愛情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侯方域先生接下來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拿出一大筆錢來梳攏李香君女士。
啥叫梳攏?這是當時的風尚,妓院普遍的做法。梳攏不是贖身,贖身是交了贖金以後不再做妓女了;梳攏則是某個客人如果看中了一個妓女,要想她單獨為自己服務、不為別人服務,就要拿出一大筆錢來,這筆錢用作兩個部分,一部分給妓院的老板娘;一部分用來舉行梳攏儀式。如此這般之後,這個妓女就屬於他一個人的了。按現在的說法,大概就是包住對方吧。
侯方域先生這次來南京是來考試的,身上哪有那麼多錢?更何況是梳攏李香君這樣一位名震秦淮、身價百倍的高級藝妓!雖然李香君女士本人不要侯方域先生一個子兒,但是妓院的老板娘是非要不可的。怎麼辦呢?這時候,他的好友楊龍友先生幫了他大忙,把錢借給了他。
侯方域先生當時也沒多想銀子是從哪裏來的,就匆匆忙忙為李香君女士舉行了梳攏儀式。一對有情人終於成全好事。
一場熱鬧、激動、纏綿、香豔的“洞房花燭夜”,卻沒有“金榜提名時”。那年李香君方16虛歲,“溫柔纖小,才陪玳瑁之筵;宛轉嬌羞,未入芙蓉之帳”。可以想象紅帳之內、暖衾之下,巫山雲雨、合巹交媾,該是何等的快活似神仙的了!
鴛鴦被迫離別
可興奮過後,侯方域先生則越想越不對勁了。楊龍友先生家裏雖然不貧困,但也不至於能富裕到拿出這麼多錢的程度。在侯方域先生一再追問之下,楊龍友先生終於說出了實情,那筆錢不是他的,而是另外一個人給的。
楊龍友先生說出了這個人的名字。起初侯方域先生還以為這個人學雷鋒,或者是大慈善家,做好事不留名呢!可是當這個人的名字從楊龍友先生嘴裏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時候,侯方域先生氣得直拍桌子。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侯方域先生為啥光火?
這個人名字叫阮大鉞。他閣下是個啥樣的人物?為啥要送錢給侯方域先生?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阮大鉞先生送錢給侯方域先生可不是白送的,他的目的是想拉攏侯方域先生,進而拉攏與侯方域先生交好的江南義士陳貞慧、吳應箕先生等人。
阮大鉞先生原來是萬曆皇帝朱翊君先生的朝中大臣。這個人原本也是一位很有才學的文士,可惜品行太差,追名逐利,毫無氣節,竟不知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這個簡單的道理,長大了和奸閹魏忠賢先生混在一起。很快,魏忠賢先生和他的閹黨被新任皇帝崇禎皇帝打倒,魏忠賢先生被誅殺,他的幫凶阮大鉞先生被趕出朝廷,灰溜溜回了他的老家南京。
如果阮大鉞先生吸取教訓,從此安享晚年,以他老人家搜刮來的財富,晚年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可他偏偏被權力迷暈了頭,覺得還是當官好,於是在老家大力結交有權勢的人,準備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江南義士陳貞慧、吳應箕先生很快就看出了阮大鉞的狼子野心,老實不客氣地寫了一篇《留都防亂揭》的文章,對他的陰謀進行了揭露。阮大鉞先生恨透了這兩個人,但又拿他們沒辦法,因為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阮大鉞。
偶然一次機會,阮大鉞先生聽說江南才子侯方域先生囊中羞澀、急需用錢,又聽說他和陳貞慧、吳應箕先生有很深的交情,於是就通過楊龍友先生之手,把錢送給了侯方域先生。阮大鉞先生這樣做,無非是想賣一個人情給侯方域先生,好讓侯方域先生替自己說話,去勸陳貞慧、吳應箕先生不要與自己為敵。
可惜的是,阮大鉞先生小看了侯方域先生。他雖然還隻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但豈是貪圖富貴之人?對於阮大鉞的惡行和人品,他早就痛恨於心,怎麼會要這樣一個人的錢?要是被好朋友陳貞慧、吳應箕先生知道了,他還有何顏麵去見他們?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啊!
於是,侯方域先生決定把錢還給阮大鉞先生。可是,這麼一大筆錢又從哪裏去弄呢?
這時候,李香君女士作出了一件讓她相公非常感動的事情。李香君女士立即下妝卻奩以還,寧可素麵清貧,把她多年來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侯方域先生,又變賣了好些首飾,終於把錢湊齊了。
這些錢又通過楊龍友之手還給了阮大鉞先生。阮大鉞先生惱羞成怒,氣得跳腳:“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沒想到那小子不識抬舉!走著瞧,老夫有朝一日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阮大鉞先生說完這句話不久,中國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李自成先生造反了!
內有草寇、外有強虜,崇禎皇帝被迫在一棵樹上吊死後,福王朱由崧先生在—幫舊臣擁護下,於南京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馬士英先生成了執政大臣。一直與馬士英先生暗中勾結的阮大鉞先生,很快被擢升為兵部侍郎,繼而又升為兵部尚書。昏王賊臣不理朝政,征歌逐舞,日夜狂歡,口稱“寧可叩北兵之馬,不可試南賊之刀”,繼續過著紙醉金迷、荒淫無恥的生活。
大權在握,阮大鉞先生開始對反對他的人實行報複(一說他是乘明廷降將左良玉移師南京之時)。江南義士陳貞慧、吳應箕先生很快被捕入獄。侯方域先生也在阮大鉞先生的報複之列。為了逃命,侯方域先生不得不暫時離開南京,也就是說他不得不與李香君女士分別了。侯擬往北投奔愛國將領、揚州督師史可法,為之參讚軍務,報效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