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整整飄了一夜才停,外頭白茫茫的一片,卻絲毫不妨礙新年的喜氣。正月初六,過了破五,沒了禁忌,宮裏冠帔往來,很是熱鬧。
暖香東閣內,難得的齊聚一堂。水齋詩社往日的成員幾乎全到齊了不算,還增加了幾位如今難得一見的麵孔。
平陽倚著靠枕縮在最內側的暖炕上,手裏捧著不離身的小暖爐,腿上還搭蓋著件貂皮褥子。腳邊兩個火盆攏著,貼身侍婢紫鵑還是不放心地抱來了羊毛褥子給墊上。
瞧著這誇張的仗勢,長寧不由“嘖嘖”咂了咂舌,上前揶揄道:“紫鵑姐姐,你打算做甚麼呀?二皇姐都快被你裹成粽子了,也不怕她熱暈了。”
聞言,紫鵑臉一沉,沒有好氣地回臉蹬了蹬長寧,半酸地回道:“可不是,也不知是哪個小醉鬼,不能喝酒非裝英雄,自己喝醉了也就算了。非要拉著人去看星星,星星沒瞧到,倒是把個好好的大活人推進了水裏。
四公主,你說怎那小醉鬼自己就沒掉進了了,那這世上可真要少了個……哼!還好意思笑,嫌熱,雪地裏涼涼去。”
“啊,好啦。紫鵑,好姐姐,我錯了,你別再念叨了。已經念叨了五六天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得慌。再說,我喝醉了,真的是喝醉了。二姐都不怪我了,你還念叨我。”
“奴婢不敢,隻求四公主下次喝醉了,隻管去調戲小美人貓兒,萬莫再抓人去看星星就好。”
“紫鵑,你個壞人,非提這些丟臉的事嘛?”
長寧羞紅了臉,有點炸毛,這都多久的事情了。額爾木圖摸了摸自己好容易蓄起的胡須,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還不忘覷一眼此刻的長寧,很是忌憚。
“躲甚麼躲?臭狐狸,我還能吃了你不成,你怕了甚麼勁?”
額爾木圖僵了僵身子,臉色明顯有點晦暗,又往後退了幾步,說道:“不敢,四公主女中豪傑,小王欽佩還來不及了。”
“呿,你就裝吧。臭狐狸,過來,我叫你過來,沒聽見嘛?凡雁,給我打盆熱水,擰個熱巾子來。”
說著話,長寧從腰間取出個匕首,唰地一下拔刃出鞘,伸手一把將額爾木圖拽坐到圓凳上,拿著亮晃晃的匕首在那傾城絕色上就這麼隨意地比劃著。
“不許動,聽到沒?”
本還想磨蹭開,可長寧的冷臉嚇得額爾木圖當下懵住,頓時不敢再亂動,雖心裏急得隻想咆哮,麵上卻努力淡定自持了。
“四公主,備妥了。”
“好,放這。臭狐狸,今日本宮親自為你剃須,不必驚喜。嘿嘿,實在是瞧著礙眼,亂動的話,有甚麼結果,我可不敢保證哦。”
說著,長寧笑眯了眼,就想用手裏的匕首給刮了上去。寒光一閃,額爾木圖趕緊身子往後一仰,憋不住開口哀求道:“我自己來,自己來,不煩勞公主了。”
“哦,不煩勞。我也隻當練手弄著玩,不礙事的。”
“別……四公主,我真的自己來。自己來!!”
“真的,今天你終於舍得剃了。”
聽得這話,額爾木圖連連搗頭稱是。趁著說話的空檔,試探性地輕手拿過長寧手裏的匕首,臉上擠出個討好的笑,回道:“我去別處弄去,可好?這裏不太合適。”
長寧抑住嘴角的笑意,冷著俏臉,點了點頭,說道:“去吧,我等著。若你敢溜了,後果……”
“嗬嗬,知道。吃不了兜著走,隻怕兜都兜不走。”
“知道就好,囉,這給你。”
勾起抹明媚的恬笑,長寧舒展開眉眼,坐到一邊的榻上,將手裏的匕首鞘扔給了對方,額爾木圖隻得苦哈哈地接下。
“不用還了,就給你了。”
“唉,這原本就是小生的東西。公主,新年裏就給這賞賜,你也太摳門了。”
“臭狐狸,你再貧嘴,我要你好看。”
聞言,額爾木圖配合地做出驚恐樣,奈何,那胡須著實礙眼,斷沒了往日的憐人勁,瞧得長寧一陣心煩。揮手道:“還不去,東施效顰,醜死了。”
“呃……”
一句話戳中了額爾木圖的死穴,愣了愣,回神後,故作輕鬆耍寶地裝作四下尋找鏡子想來瞧瞧,逗得長寧一陣嗬嗬笑,恨不得當下踹他出去。
“笑了就好,那小生去了。”
長寧大發善心地揮了揮手,說道:“去吧~”
“小生真要去了……”
“臭狐狸,你再嘴賤,我就把你舌頭割了醃酒。滾啦……”
三分嗔,七分嬌,還有一絲女兒家的柔媚,額爾木圖心頭一漾,端起水盆學著台上唱戲的,抬腳連連踏了好幾個趟馬急步,逗得一眾女眷無不捂嘴斂袖偷笑。
“噗,還不走。”
“走了~~~”
誇張的拖長顫音,人快步踱出,去了偏室,乖乖剃胡子去。
東平公主懷裏的磊兒興奮地扭著小身子,拍著小手,嘴裏咿咿呀呀嘟嚷了會,咧出天真的笑容。瞧得眾女眷一陣心軟,無不上前想要逗逗這小寶貝。
慕容棋挑了個安靜偏些的位置坐著,靜靜地瞧完這出戲,沒有絲毫異色,端起茶盞慢飲了口,揮開扇子悠哉搖了起來。麵上依舊優雅從容,嘴角勾著溫潤的笑,一派儒生作派,瞧得那些未婚的皇親貴戚女眷一陣恍惚,心兒亂跳。
要知道,慕容棋可是如今大夏朝最炙手可熱的男子。年輕有為,相貌俊逸,最重要的是——尚無婚配。較之,已為人父的李從讓,早已指為駙馬的祁暮清,單身孤影的慕容棋自然成了眾人眼裏的肥肉了。
以前礙於京城裏一直有著:長寧公主中意慕容二少的傳言,可今日她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那不實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長寧冷瞥了眼不遠處的騷動,回身從棋奩裏揀起個黑子,低頭思索了片刻,落子,朝大皇子李朝然笑了笑,示意繼續方才未完的棋局。
默默瞧完,平陽心裏一陣不舍,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的小四妹也懂得了男女間虛與委蛇這一套,她畢竟是活得一世的人了,懂得些事情並不奇怪,可長寧今年才十二歲,正該是最憨純青澀的年紀,卻過早地……
她怎能不心疼,豆蔻梢頭之齡,卻已經沾得太多不該有的東西,細細想來,正是她將那嬌憨的四妹變沒了的,以前的長寧最耐不住性子,所以琴棋書畫怎麼也學不好,可隻一年多的工夫,昔日的臭棋簍子,如今卻是宮裏數一數二的拔尖了。
過去的一年多,長寧漸漸沒了那嬌憨的甜笑,爽直的個性,大剌剌的作派,學會了察言觀色,揣度人心,嬉笑怒罵。如今,越來越難猜這丫頭的心思。那天為何故意人前裝喝醉將她從禦宴上拉走,甚至又在齊笑煜他們趕來時,不惜將她推入水裏。
“咳,咳……”
喉嚨一陣幹癢,鼻子堵塞得喘不過氣,平陽掩唇微弓身痛苦地咳了幾聲,瞧得紫鵑心疼不已,趕緊又挪來個火盆攏上。
祁暮清冷著臉起身坐過來,遞了個帕子過去,幫著拉好下滑的貂皮褥子,湊身啞聲低語道:“病成這樣,為何不再屋裏歇著?”
心頭一顫,努力壓製住受到驚嚇的心,平陽裝作累乏垂首閉了會眼,勾起抹淺笑,抬首期艾艾地瞥了對方一眼,很是哀怨,囁嚅小聲道:“我……這是事前約好的,我怕不來,不合適,畢竟我是那提議人。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