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一日,當第一縷陽光灑進結廬草堂時,齊笑煜早已起身盥洗吃完早餐,此刻坐在西廂書房裏讀書。
齊老夫人年紀大了,自然醒得也早,挪了個小腳板凳,到院子東角繼續昨天未完的事情。陳媽瞧著很是無奈,走過來蹲身福道:“老夫人,這些事情還是我們這些下人來吧。”
“去,一邊去,下人?!說甚麼話,瞧瞧你的手,跟我的比比,誰的更糙,我自己來。你若實在沒事,就幫著廚房裏瞧瞧缺什麼了,上街買去。再不然,就去外頭逛逛,晌午直接回來吃飯。”
“呃……”
又給堵了個不上不下,齊老太太哪裏都好,就是有一點——她覺得廚房是她的地盤,旁人不許靠,誰幫她,都能跟你急。
低首思索了會,陳媽有些無奈,蹲身施了施禮,回道:“那好,我去買些米,再去布莊買幾品布,給大夥做幾件新年的衣衫。老夫人,你說,可好?”
“噯,這可是正事。嗯,忙去吧。陳媽,那給咱家煜猴子多做幾雙襪子,他走路多,費得也快。有銀子不,我給你拿錢去。”
說著,齊老太站起身,笑眯眼拍了拍手上的土,快步進了屋。隻聽到她左一聲“煜猴子”,右一聲“煜猴子”咋呼了會,硬是把鑽在書卷裏的齊笑煜給挖了出來,立在院子裏量了新衣的尺寸,而後,又招呼六兒、陳叔都過來,細細量了量,閉眼嘀咕了會,報出了需要的布匹尺寸。
弄得陳媽一陣迷糊,六兒上前好心地解釋道:“老太太怕買多浪費,更怕買少不夠。沒事,你慢慢習慣就好了。”
齊老太眯著眼四下瞧了瞧,突然扭身問道:“煜猴子,那個,白姑娘,啥時候來?”
齊笑煜紅了紅臉,不自在地抓了抓後腦勺,回道:“娘,別老猴子猴子的喊。外人聽著,不好。”
“嗯,咋?成了狀元公,做了官,就不認你爹媽了?還不是你小時候不好生養,才起得這名字,咋不好?猴子就挺好,爬樹上牆,機靈著了。要說這個,你哪天給老太太我娶個猴媳婦回來,啊,別老扒住書傻讀,那裏頭還能跑出媳婦來不成?”
“娘,這事急不來,你老當年不是說,不急的嘛?”
“那是你爹那死老頭子說的,我可沒說,我看白姑娘就不錯,你加把油,聽到沒?細葫蘆樣的身材,看人家姑娘樂意不,隻要樂意,娘找人去她家說親,早些娶回來,我好抱大胖孫子。”
一句話頓時羞紅了齊笑煜的臉,啞口無言,耳廓燒燙。六兒捂住嘴拚命忍笑,甚麼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瞧,這就是。可憐的少爺喲,往日裏牙尖口利的,到了親娘麵前,就成了煮餃子的茶壺。哈哈,真是笑死了。
難得逮住兒子,齊老太索性就揪住不放說個清楚。正在老太太說得興致盎然時,院門傳來“篤篤”地敲門聲。
管叔顧不得瞧好戲,轉身快步過去開門。門還未完全打開,瞧清來人後,下意識地立身垂手準備屈單膝欲跪地行禮。紫鵑擺了擺手,笑道:“小姐說:外頭免禮。”
管叔不敢怠慢,趕緊將一行人引了進來。入得院子,還未站定,齊老太的眼睛瞬間亮了,她終於瞧到心目中最佳媳婦的人選了,瞧瞧,這身段,這長相,有福呀,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長相。想著,就笑眯了眼,嗬嗬笑地立在那,不作聲。
糖元抖了抖身子,隻感有芒針刺背,很是不舒服。嗚,她知道自己胖,但可不可以不要拿打量豬肉雞腿很好吃的眼光瞧她。這老太太怕是餓壞了,真可憐。齊夫子到底是個酸秀才,真不知他有哪裏好,兩位公主對他那麼尊敬。在她看來,也就是個發育不良的瘦竹竿,哪裏儒雅出色了?
齊笑煜瞧清來人,自是驚訝了很。但很快按耐住心頭的喜色,上前弓身道:“二小姐,四小姐,萬福金安。小臣這廂有禮了。”
齊老太琢磨了半天用語,選了個最安全的問法開了口:“煜小子,這幾位姑娘你認識?”
聞言,長寧笑眯了眼,掀開帷帽簾,勾唇甜笑道:“請問,你就是齊老夫人嘛?老人家好。”說著,蹲身福了福禮。
齊老太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嘿嘿笑著扶住對方,回道:“是我,姑娘金貴的人,我可受不起這禮,來,六兒,趕緊燒茶,咱屋裏坐。”
說著,就趁機一把抓住糖元的手,狠狠地捏了把,齊老太心裏那個樂喲,皺紋笑開滿臉花。瞧幾位來人的扮相,嗯,她老太太心裏有數了。那綠衣的姑娘該是裏麵做主的,方才向她請安施禮的該是二把手,這個胖乎乎的小姑娘該是她們身邊的人,真是福相呀。到底是大戶人家待過的,這小手滑溜的。
想著,餘光瞄了瞄糖元翹翹的圓屁股,死老頭子,我找到咱家媳婦的最佳人選了。瞧這身段,得生多少個大胖小子呀。手小又軟,抓得住錢,比我強。肯定可以旺咱齊家的香火,咱煜猴子的親事總算有著落了。
這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好,真好,太好了。現在,她隻要想著如何與那兩位主事小姐開口就可以,再多的錢,哪怕賣房子賣地,她都要爭取了試試。
齊笑煜瞧著平陽秀逸的背影,頓覺臉頰微赧,甚是尷尬不自在。不成想,一句不當真的玩話,她真的來了。
待眾人坐定,六兒依次上好了茶,長寧笑睨了一圈,端起茶盞慢呷了口,說道:“齊夫子,今日,我們不打招呼就上門,冒昧處,切勿怪罪哦。”
“下臣,不,在下惶恐。”
“那,就請我們嚐嚐你家鄉的那幾樣小點心吧,甚麼開口笑,蜜三刀,蛤蟆吐蜜,蜜棗荷葉夾,驢打滾……還有你說的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烤紅薯,那個烤紅薯,總之,有多少來多少,我們可等著了。瞧瞧,我可是將身邊挑嘴的幾個都帶來了。
夫子,你可要當心牛皮吹破了喲。啊,還有你講得那個過橋米線,我也要嚐嚐。若是不好吃,我就讓人賞你板子,要你好看。”
說著,杏眸眯了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哼!積壓那麼久的老鼠怨,今日她要一次討回來,非要讓人打得齊夫子屁股開花。叫他沒事指責甚至還教導皇弟們不可學她那些不得以而為之的事情,說甚麼施政當以仁德服眾,而不是以血腥暴行懾服鎮壓。該死的齊夫子,今日不揍他,決不罷休。
“呃,這……”
“怎麼做不到?那我可就要發難了。”
瞧著這仗勢,齊老太迷糊了會,但很快明白過來,怕是她家的憨小子又著了人家道了。不過論其他事情,也許她齊老太不行,可是廚房做菜,那可是她看家的本事。想當年,她小廚娘遇到地方做縣令的死老頭子,可就是靠那幾盤點心降服的。
齊老太心裏一陣盤算,站起身往前幾步施了施禮,和藹地笑道:“幾位姑娘,喜歡吃什麼,盡管跟我這老太說,嗬嗬,盡管點。我現在就下廚做。”
長寧挑了挑柳眉,黑眸調皮地轉了轉,轉身命令道:“秋月、糖元,你們一起去,幫襯老太太一把。”
齊老太本想拒絕,可瞧到滑溜手媳婦時,瞬間消了聲,福身又施了施禮,說道:“那老生就先下去了,幾位靜坐,稍等。”
齊笑煜看娘親下廚,覺得自己坐著不妥,便也跟著起了身,想過去幫著做些雜事,卻被齊老太一把推了出來,拉下臉教訓道:“哪有客人來了,不相陪的道理。我這裏有人幫我,你邊上去去,礙手礙腳的。”
聽到這話,齊笑煜無奈地朝秋月、糖元二人拱手作了揖,這才轉身回正廳。五皇子李朝孟,七皇子李朝昊再也憋不住,掀去帷帽,立身站起,拱手微欠身施禮道:“見過齊夫子。”
“舍下簡陋,二位皇子,勿怪罪才好。”
“夫子客氣了,我等來結廬草堂一坐,飲下一杯甘苦井水泡得茶,就已是幸事。”
聞言,不待齊笑煜開口應答,長寧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撇唇輕嗤道:“好了,這裏不是文德殿,別來那些捏酸惹醋的,一會,等著吃好料吧。”話音未落,便很是得意地笑開來。
平陽實在瞧不過去,暗自推了把長寧,湊耳勸道:“差不多就好,萬一,老夫人做得糕點和你口味,看你如何下台?”
“唔,好啦。二姐,聽你的。齊夫子,我二姐難得出宮,更難得來你這一次。你當算就讓我們這麼幹坐著,沒有甚麼值得賞鑒的奇珍古玩,或者名人字畫嘛?”
齊笑煜僵了僵身子,他手裏有的那些,本就是宮裏賜的。根本沒拿出來的必要,低首思索了會,笑道:“這樣吧,我拿兩副棋盤來,趁著這閑空,請教四公主幾局棋,可好?”
聞言,紫鵑點了點頭,也隻有這個妥當些。不待齊笑煜起身,一直守在門邊的六兒已然快步取來棋盤,挪來兩個幾案,擺好棋盤棋婁,拿來沙漏鍾,準備妥當後,七皇子請戰五皇子先來一盤,紫鵑觀戰。而另一邊,長寧與齊笑煜,由平陽負責查看。
那頭的廚房,秋月、糖元垂手僵僵地立在那,瞧著齊老太麻利地一手擀麵皮,一手包餡。還不忘瞧著鍋裏煎炸的糕點。到處滴溜溜地轉,根本沒有她們倆插手的餘地。
忙碌了一陣子,總算得空了,老太太還不忘扭身瞧瞧她中意的媳婦人選——糖元,眯眼笑了會,瞅時間差不多了,裝作隨意拉家常的樣子,開口笑道:“姑娘,叫糖元是吧,哪裏的人呀?”
糖元愣了下,蹙起眉頭,很是苦惱地想了會,半晌,攤手老實地回道:“不知道,我進宮……不,進府裏的時候年紀很小,所以,很多事情記不清了。”
“哦,問了不該問的話,姑娘莫怪呀。那,姑娘今年多大了?”
“呃,過了年,正好十三。”
“還小,有人家了嘛?”
一句話瞬間問傻了糖元,秋月懂得比她多些,適時地解圍道:“我們都是府裏終生買斷的奴婢,生死皆是主子家的。有些事情,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的。”
聽到這話,齊老太傻了,心裏一陣哀歎,憐惜地瞧了會糖元,可惜了,當真可惜了。這麼說就是終生脫不得賤籍,子子孫孫亦然了。縱使她再沒有門戶之見,也莫可奈何。
勉強撐起笑容,勾了勾唇角,齊老太決定還是不要再瞎問的好,每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強求不得,看樣子還是哪天找白姑娘問問吧。可惜了,福氣跟眼前的糖元姑娘不能比。
齊老太很是失落,但手裏的動作卻沒慢半分。管叔小心地守在門邊,陳媽不敢大意地立刻去請白萱姑娘,幾位小主子們私自出宮可不是件小事。
郊區祁宅別院,慕容棋耷拉著腦袋斜倚著太師椅有氣無力地哼唧著,祁暮清端身坐在桌案邊批閱著軍務雜事。
瞧得慕容棋一陣鬱悶,倏地站起身來,怒道:“我說兄弟,你我回來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幹嘛一直待在這別院呀,你到底想怎麼樣?郡王爺為避嫌,寧可繼續憋一年也不肯回來。
你倒好,直接閉居別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想閉關清修,還是隻為了躲避麻煩。今個,和兄弟我說清楚,若是不想進城,你直接回漠西大營。別甚麼事情都算我一個,難得回來一趟,我可要得逍遙時且逍遙。”
聞言,祁暮清停住了筆,冷冷地抬起頭怒瞪著慕容棋,俊臉結了冰般地寒戾。
“瞪我幹嘛?我也沒料到你家那小娘子那麼厲害,早就算準了一切。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咱們幫忙。興許呀,一開始,她就沒指望過咱們幫她。怎麼?如今覺得不好見她,沒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