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千世封一百三十二年,三月二十四。南澗極末山一千五百裏之外,南澗與濟陰交界處,百流河地。
大雨剛剛過去。密林沉浸在水霧氣中。樹葉上的水珠,經風一搖,滑落地麵,滲彙聚流,形成細溪。雨本天然,水物清華,卻在流經一堵頹牆彎角時,浸染血紅。
“霧修緣!”
一名青衫紅裙的虛弱女子靠在頹牆邊上,齒唇間硬擠出這三字。她胸間血肉模糊,衣襟側邊隱約可見白皙——本是個嫵媚妖嬈的女子吧,紅唇皓齒,桃腮柳眉。但現下,眉目間盡顯蒼白。
“陌以竹!”
女子口中的霧修緣,不知在何處發出一聲冷哼。然而轉瞬間,他悍然一步,踩斷染血水流,來到她麵前。
陌以竹嬌軀一顫,緩緩抬頭,神色不定。
黑衣、沉斂、無情,一個月以來,這便是他給她最深的印象,顛覆了以往對他一切的認知。
“縱憑以往的情分,你也終究不肯放過我。”凝視片刻,陌以竹咬緊牙關,以劍支撐著身體,顫顫巍巍地站起。
霧修緣,迷境下界修真門派——臨川門下,非醉煉獄之夤夜,聞言一愣,“這種話,出自身為桃花扇副扇主之口,不覺可笑?”
陌以竹淒豔一笑,微微挺胸,“可笑嗎?”
“更可憐。”霧修緣盯著陌以竹,目光流轉,似認真,似譏諷。
然而這一句話,卻招致殺芒。陌以竹猛地馭勢騰身,持劍刺向霧修緣。靜謐如斯翠林,瞬間血雨腥風。
殺芒未至,霧修緣搖身一轉,倏忽之間,鬼魅般出現在陌以竹後側,兩指攝劍芒,戳向陌以竹。陌以竹瞬移躲開,猛地轉身,再一劍刺出。
隻是,指上鋒芒淩冽無鑄,削斷青絲寸寸,偷生一刺蔫蔫無力,徒勞無功。
“砰。”
陌以竹受到劍指真力衝擊,不由自主地飛撞向石牆。傷上加傷,痛上加痛,頓時眼前一黑。可她知道不能就此耽擱,強硬一掙,拂袖卷起斷落的寸寸青絲,撒向霧修緣,同時急忙一閃,化芒而去。
霧修緣頓時驚覺,然而再睜眼,已不見陌以竹身影。
“困獸猶鬥。”
雨後空氣異常清新,霧修緣稍微聞聞,便循著血腥味,緊追而去。
陌以竹躲過一劫,在密林中忐忑潛行。傷口不斷溢血,視線逐漸模糊,眼前枝葉都看作成過往所犯的罪孽。
“古來聖賢皆虛妄,唯有殺者留其名。我,不後悔···”
一聲聲不後悔,一聲聲,是可憐。
“留名,亦留命!”
隨聲現身,霧修緣馭一路碧枝雨水,殺向陌以竹。
“嚶~”陌以竹又驚又悸,內息紊亂不已,再也強抑不住,一口鮮血吐將出來,灑向碧空。血色傳響,似在告慰無辜亡靈,更似在哀其不幸。
遂而,陌以竹撲倒在地。口口鮮血,在青苔石上漫溢。沾濕了身,也沾濕了心。
“半年前,畫魂居,六十餘口性命。現在,一指之輕,生命之重,你,承受不了。”霧修緣站在她麵前,緩緩舉指。指上鋒芒璀璨,不時迸濺出瑰麗異光。
陌以竹倔強的嘴角微微發出呻吟,不甘血淚模糊了眼。
“不想死,不要死。”她掙紮著道。一句話,一口血,是不甘,是憎恨。
“曾經,也有人向你這樣哀求。”霧修緣沉聲道。憤怒,在這一刻,變得具體。
“有嗎?有嗎?”陌以竹迷茫地自問。
“當你在殺戮中尋求快樂,把人當做螻蟻對待,你怎會在意他們的掙紮?”
“如同現在嗎?”陌以竹淒然道。但縱然如此,她也要用盡一身力氣,翻轉殘軀,“可是啊,這世間,畢竟留下了我存在過的痕跡。”
“在別人心裏刻下傷痕,就能得到祉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