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楊主簿手裏捧著紙包,一臉為難:“羌活湯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絲毫不見效。”
師傅將手一攤,麵上仍舊笑得一團和氣:“我也未收你藥錢不是,都說了得用再來付賬,不得用我分文不取。若願吃,便吃上幾劑,若是不願吃,也不礙什麼。”
才剛說罷,對街張屠戶家的娘子進來,手裏提著了一副豬膽。
師傅撇下在櫃台前猶豫不定的張主簿,笑著向張家娘子道謝。
張家娘子衝楊主簿屈膝一福,轉臉將豬膽遞給我,“阿心,你家師傅也真古怪,豬膽這樣的東西,也能作藥來用?”
我提起豬膽上下打量了一眼,墨綠發亮,是副好的。我一麵利落地收起來,一麵學著師傅的口吻道:“世間萬物都各有克用,豬膽怎就不能做藥了?”
張家娘子聽不懂這話,一發愣的功夫,那楊主簿便說了兩句客套話,帶著藥包告辭走了。
待門前的馬車走遠了,張家娘子壓低了聲音同我碎語:“那是楊家的三郎罷,他家的新婦過門不足一月,便遭了大病,腦袋痛得受不住,多少大夫請了去也瞧不出什麼來。聽說,發作起來,樣子很是駭人呐。”
說著她嘖嘖舌,搖頭可惜道:“那新婦子,可是出自謝禦史家,雖說是個庶出女,嫁到楊家也算得是風光無限了,原本好好的一樁婚,唉……”
我雖不關切楊家與謝家的那樁婚事,聽著也很是替那位新婦子惋惜。
師傅自然不會對那些感興趣,自顧自隨手收拾著散落在櫃麵上的藥材。
張家娘子意猶未盡,又道:“我聽人說,楊家原先在北方也是個大門戶,南遷後衰敗了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楊三郎是獨子,在縣尉衙門裏領了個主簿的職,總算還能吃上一口官家的米糧。可他家氣運當真是差了些,南遷過來不多久,楊三郎的原配便病逝了,好容易再娶了個好的,偏又發了這個怪病。”
張家娘子說了一會子,見師傅興趣不大,同我說這些她也覺著無趣,便也不說了。師傅正將她拿去的那副豬膽懸吊起來陰幹,她奇怪地瞧了一陣,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忽想起家裏尚有些活計未做,便歸家去了。
隔了兩日,正是晌午,茱萸巷口的繡房裏的繡娘玉枝,捧了一方繡帕來朱心堂找我。
她家中有個十歲的弟弟,隻這一個獨子,爺娘珍愛異常,前些日子家中裹了幾個粽子,她弟弟貪食,一口氣兒將玉枝那一枚也一並吃了,午後便嚷起腹痛。玉枝到朱心堂來求藥,師傅隨手給了兩枚挨積丸,好予他消食化積。
那孩子吃了果然見好,他阿爹來付藥錢,師傅卻不肯收,恰逢我在熏帕子,他瞧了一眼我手中半舊的素麵帕子,指明了要玉枝繡一方帶芍藥圖樣的帕子來給我。
我收了芍藥帕子,才剛送走了玉枝,門外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個人,自稱是楊家的家仆,將一隻小木匣子在櫃麵上一擱。
我到後院叫來了師傅,那人便當著師傅的麵兒打開來推送到他跟前,竟是兩枚十兩的金葉子。
“我家娘子吃了朱先生的藥,已然大好,老大人與主簿特命小人來奉上藥資。”那家仆拿腔拿調地宣講一番,活脫是那楊主簿的口吻,我心裏頭忍不住想發笑,大約是事先教過他如何回話的罷。
師傅朝那小匣子瞧了一會兒,忽然笑著推回到家仆跟前,“幾劑羌活湯罷了,也不是什麼名貴的藥,哪裏就值這些了,楊主簿太……”
話音未落,外頭一陣風地衝進來一人,我到門口迎他,卻險些教他撞倒,扶住門框抬頭一望,竟是那楊三郎親自來了,隻是他臉色煞是難看,白裏透著青,一雙眼卻是紅紅的。
“朱先生,還請朱先生救命。”楊三郎進店便向師傅彎腰長揖:“內子吃了什麼藥也不濟,唯獨朱先生的羌活湯尚有效用,可今日再吃,卻再不頂用,那病情越發的沉重了。如今再沒法了,隻得厚著臉皮請朱先生過府診看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