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銅雀簪與豬膽膏(二)(2 / 2)

我偷眼去瞧師傅,他不過是挑了挑半邊眉,不置可否。

楊三郎身子又往下壓了壓,再三懇請,話語中帶了哭腔。

“罷了,合該我要隨你走一遭。”師傅從櫃台裏繞出來,衝我一招手:“阿心,拿醫笥來。”

我忙從櫃台後頭搬出師傅的醫笥,自己背著跟了過去。

楊三郎千恩萬謝地請師傅上馬車,說的謝辭卻還是中規中矩,一聽便知是那禮樂之家熏染出來的。

我先前從未到過楊家府上,馬車在一座體麵的宅子前停下時,才發覺楊府遠比我想得更宏大齊整。

這樣大的宅子,也不見一個奴仆婢子出來迎,楊三郎親自引著我們急急地往裏頭去。一過二門,我不覺心生了些微驚詫,偌大的一座宅子,陳設卻極簡。紫檀雲母鑲寶的大屏風上,本該有嵌寶的地方,不見了紅綠流瀲的彩寶;待客廳堂中本該全套的大紅酸枝交椅杌子,缺了幾件,尚在的那幾件上的裹金也不知去向。

我一路小心地張望,跟著楊三郎再往裏頭進,直到了內宅的園子裏頭。這園子亦是不小,正值端午,本該最是草木扶疏的時節,卻生了一園子的野樹雜草,顯見是少人灑掃修剪。

還隔著半個園子,便有一聲瓷器落地的脆響,碎裂的聲音中仿佛還有幾聲呼痛。楊三郎扭臉朝師傅投來半是絕望半是求助的一望,“內子她……這條性命全賴朱先生相救。”

“楊主簿言重了。”師傅微微一欠身,跟著楊三郎的步子加快了幾步。

待我們入屋時,楊三郎那位患病的新婦恰抱了腦袋往拔步床的木架子上撞去,纏在額頭上的布帛上已顯了斑斑血跡,她身旁隻一名小婢女,已唬得了不得,手足無措地在蹲在一旁哭泣。

這便是謝禦史家的庶女謝景娘了?我好奇地打量著她,果然病得不輕。

楊三郎撂下我們,幾步奔上前,攔腰抱住那婦人,一麵死命地往後拽,一麵低呼:“景娘,景娘,大夫這就來了,你且忍忍。”

那謝景娘根本聽不進他的低語,隻覺腰上有阻礙,愈發使力掙紮起來,床架旁又一隻瓷盞落地粉碎。

瓷盞落地的脆響倒將她驚了一跳,驀地停住了掙扭,茫然地瞪著一雙全盲的眼,側耳細聽了一會兒,轉向我與師傅的方向。

呆怔了足有好幾息的工夫,謝景娘突然甩脫了楊三郎的臂膀,驚恐萬分地自床榻上站起身,摸索著往床架子後頭躲藏,一麵竭力扯著已嘶啞的嗓子,哀聲哭求:“你恕過我罷,你究竟要什麼……隻管拿去……莫再來纏我……”

求了數聲,似乎是頭痛又起,她將腦袋“嗵”地徑直砸在床架上,額角的布帛上立時氤氳出了一片新鮮的豔紅。

我心裏一慌,不禁往後退縮了半步。“她說什麼?她在同什麼人說話?”我連問了數聲,無人答應。

師傅略動了動身子,將我半擋在他身後,定定地打量了一回謝景娘驚駭過度的形狀,不由挑起了眉,自語道:“這哪裏是大夫能瞧得了的病症。”

他回身從我肩頭取下醫笥,從針囊中隨意挑了一枚銀針,向楊三郎揮了揮手:“你且拿住她,莫教她亂掙。”

內室一陣摔碗砸杯的鬧騰,楊三郎終於氣喘籲籲地反剪了她的雙臂,製得她不能動彈。

師傅拈著銀針,上前飛快地施了一針,快得瞧不清究竟是在何處施的針,謝景娘的身子便軟了下來,慢慢闔上了眼。

楊三郎慌忙叫上了那蹲在地下哭泣的小婢女,接扶過謝景娘,安置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