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輕輕按在她雙肩肩胛骨之間,一股暖流無聲無息注入,她隻覺全身瞬間如沐春風。
“夜裏很冷,”身後的聲音寧靜溫和,“薛穀主,小心身體。”
她緩緩站了起來,佇立在冰上,許久許久,開口低聲道:“明日走之前,幫我把雪懷也帶走吧。”
妙風默默頷首,看著她提燈轉身,朝著夏之園走去——她的腳步那樣輕盈,不驚起一片雪花,仿佛寒夜裏的幽靈。這個湖裏,藏著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冰下那個封凍的少年,一直微笑的臉上掠過一刹的歎息。緩緩俯下身,豎起手掌,虛切在冰上。仿佛有火焰在他手上燃燒,手刀輕易地切開了厚厚的冰層。
“哢啦”一聲,水下的人浮出了水麵。
妙風脫下身上的大氅,裹住了冰下那個麵目如生的少年。
第二日,他們便按期離開了藥師穀。
對於穀主多年來第一次出穀,綠兒和霜紅都很緊張,爭先恐後地表示要隨行,卻被薛紫夜毫不猶豫地拒絕——大光明宮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她又怎能讓這些丫頭跟著自己去冒險?
侍女們無計可施,隻好盡心盡力準備她的行裝。
當薛紫夜步出穀口,看到那八匹馬拉的奢華馬車和滿滿一車的物品後,不由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大衣,披肩,手爐,木炭,火石,食物,藥囊……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你們當我是去開雜貨店嗎?”拎起馬車裏款式各異的大衣和丁零當啷一串手爐,薛紫夜哭笑不得,“連手爐都放了五個!蠢丫頭,你們幹脆把整個藥師穀都裝進去得了!”
侍女們訥訥,相顧做了個鬼臉。
“這些東西都用不上——你們好好給我聽寧姨的話,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薛紫夜一手拎了一堆雜物從馬車內出來,扔回給了綠兒,回顧妙風,聲音忽然低了一低,“幫我把雪懷帶出來吧。”
“但憑穀主吩咐。”妙風躬身,足尖一點隨即消失。
周圍的侍女們還沒回過神來,隻是刹那,他就從湖邊返回,手裏橫抱著一個用大氅裹著的東西,一個起落來到馬車旁,對著薛紫夜輕輕點頭,俯身將那一襲大氅放到了車廂裏。
“雪懷……”薛紫夜喃喃歎息,揭開了大氅一角,看了看那張冰冷的臉,“我們回家了。”
侍女們吃驚地看著大氅裏裹著的那具屍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不是湖下冰封的那個少年嗎?多少年了,如今,穀主居然將他從冰下挖了出來?
“對了,綠兒,跟你說過的事,別忘了!”在跳上馬車前,薛紫夜回頭吩咐,唇角掠過一絲笑意。侍女們還沒來得及答應,妙風已然掠上了馬車,低喝一聲,長鞭一擊,催動了馬車向前疾馳。
瞬間碾過了皚皚白雪,消失在穀口漫天的風雪裏。
千裏之外,一羽雪白的鳥正飛過京師上空,在紫禁城的風雪裏奮力拍打著雙翅,一路向北。
風大,雪大。那一方布巾迎風獵獵飛揚,仿佛宿命的灰色的手帕。
第二日日落的時候,他們沿著漠河走出了那片雪原,踏上了大雪覆蓋的官道。
在一個破敗的驛站旁,薛紫夜示意妙風停下了車。
“就在這裏。”她撩開厚重的簾子,微微咳嗽,吃力地將用大氅裹著的人抱了出來。
“我來。”妙風跳下車,伸出雙臂接過,側過頭望了一眼路邊的荒村——那是一個已然廢棄多年的村落,久無人居住,大雪壓垮了大部分的木屋。風呼嘯而過,在空蕩蕩的村子裏發出尖厲的聲音。
他抱著屍體轉身,看到這個破敗的村落,忽然間眼神深處有一道光亮了一下。
——果然,是這個地方?!
薛紫夜扶著他的肩下了車,站在驛站旁那棵枯死的冷杉樹下,凝望了片刻,默不作聲地踩著齊膝深的雪,吃力地向著村子裏走去。
妙風同樣默不做聲地跟在她身後,來到村子北麵的空地上。
那裏,隱約遍布著隆起的墳丘,是村裏的墳場。
十二年前那場大劫過後,師傅曾帶著她回到這裏,仔細收殮了每一個村民的遺骸。所有人都回到了這一片祖傳的墳地裏,在故鄉的泥土裏重聚了——唯獨留下了雪懷一個人還在冰下沉睡。他定然很孤獨吧?
“埋在這裏吧。”她默然凝望了片刻,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開始挖掘。
然而長年冰凍的土堅硬如鐵,她用盡全力挖下去,隻在凍土上戳出一個淡白色的點。
“我來吧。”不想如此耽誤時間,妙風在她身側彎下身,伸出手來——他沒有拿任何工具,然而那些堅硬的凍土在他掌鋒下卻如豆腐一樣裂開,隻是一掌切下,便裂開了一尺深。
“滾開!讓我自己來!”然而她卻憤怒起來,一把將他推開,更加用力地用匕首戳著土。
妙風默默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隻是將雙手按向地麵。
內息從掌心洶湧而出,無聲無息透入土地,一寸寸將萬古冰封的凍土融化。
薛紫夜用盡全力戳著土,咳嗽著。開始時那些凍土堅硬如鐵,然而一刀一刀地挖下去,匕首下的土地開始鬆軟,越到後來便越是輕鬆。一個時辰後,一個八尺長三尺寬的土坑已然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