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禮製漫談(上)(2 / 3)

略舉一、二例,試加說明。司馬遷的祖父名“僖”,《史記齊太公世家》:“慶父弑閔公,哀薑欲立慶父,魯人更立,厘未攵公。”《集解》:“徐廣曰:‘《史記》僖字皆作,厘未攵。’”所以,《史記魯世家》中“僖公”作“,厘未攵公”,《魏世家》中有“十九年,昭王卒,子安,厘未攵王立”。《索隱》:“《係本》,安僖王名圉。”《報任安書》中有“同子參乘,爰絲變色”句,《漢書司馬遷傳》對此句有注,“蘇林曰:‘趙談也。與遷父同諱,故曰同子”。《索隱》對《史記趙世家》中的“張孟同”釋稱:“《戰國策》作張孟談。‘談’者,史遷之父名,遷例改為‘同’。”“張孟同”,見《戰國策趙策一》又,《史記平原君列傳》:“秦急圍邯鄲,邯鄲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鄲傳舍吏李同說平原君。”《正義》對“李同”注稱:“名談,太史公諱改也。”但有時也並不避“談”。如:“子嬰即位,患之,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李斯列傳》。“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唐堯,臣莫賢於後稷。”《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後漢書》作者範曄,因其父名“泰”,把《後漢書帝紀》中的“郭泰”改為“郭太”。《後漢書》卷六十八,“郭太,字林宗”。注曰:“範曄父名泰,故改為此‘太’。”《後漢書》卷七十,“鄭太,字公業”,“太”亦應作“泰”。東晉桓玄初任太子洗馬時,王大前來祝賀,玄設宴款待。王嫌酒冷不能飲,乃頻呼使者取溫酒來,玄因此哭泣。王很掃興,告辭,玄賠禮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因桓玄父名“溫”。“家諱”尚有避嫌名者,《資治通鑒》作者司馬光,因其父名“池”,乃改韓維的字“持國”為“秉國”。避諱問題,曾對古籍造成相當的混亂,但如果能加以利用,反過來,又有助於校勘及考古諸方麵之研究。

二、古人座次的尊卑和堂室製度

我們在京劇裏常常看到這樣的場麵:皇帝或者國君麵南背北地端坐在龍案後,大臣們按尊卑次序出場,麵朝北一字排開,遙向君主施禮,之後才文東武西兩旁侍立。大臣們北麵朝君,一定是以東為上,就是說按官位高低從東往西站定,這樣一來,當然總是官位較高的在右,較低的在左,在右也就是在上了,所以《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上說,藺相如當了上卿,“位在廉頗之右”。為此,廉頗很不服氣。這種形式,人們都比較熟悉,所以看到古書裏寫的“北麵稱臣”一類的文字,也容易理解。可是看到《史記項羽本紀》寫的鴻門宴的座次:“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沛公劉邦北向坐,張良西向侍。”就不太好懂了。怎麼回事呢?範增麵南背北地坐著,難道他的座位最尊嗎?劉邦朝北而坐,好像還不如張良呢。總之,這跟人們從戲裏和從故宮金鑾殿上得來的印象,對不上號。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在他的名著《日知錄》裏通過不少史料,歸納出這麼一個結論:“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根據顧炎武的說法,我們大致明白了鴻門宴座次的意思。項王東向而坐,以尊者自居,讓劉邦北向坐,不把他看成與自己地位匹故的賓客。司馬遷之所以不惜筆墨,一一寫出每個人的座次,就是通過項羽對座次的安排,突出表現項羽藐視劉邦,以長自居的驕傲心理。不過,隻理解到這個程度,問題還是沒有完全解決:戲台上和故宮金鑾殿上表示的是麵南背北為尊,怎麼又說“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呢?到底是南麵為尊,還是東麵為尊呢?我覺得要想把座次尊卑搞清楚,完全解決上麵提出的問題,首先應該對古代的堂室製度有個粗略的了解。

我們閱讀《儀禮》,可以知道:古代貴族天子、諸侯、公卿、大夫、士不論住的寢也好,還是祭祀用的廟也好,一般都是堂室結構,也就是說,這種建築有堂有室。堂和室同建在一個堂基上,堂基根據主人地位的尊卑,有高低的不同,從而台階多少也有差異。堂和室上麵同為一個房頂所覆蓋。堂在前,室在後,堂大於室。堂室之間,隔著一堵牆,牆外屬堂上,牆裏屬室內。這堵牆,靠西邊有窗牖,靠東邊有戶室門,所謂升堂入室,就是從這戶進去。堂東、北、西三麵有牆,東牆叫東序,西牆叫西序,南邊臨廷院落大開,形式仿佛今天的戲台。堂的中間,一般有兩個大明柱楹。荊軻行刺秦王,秦王繞柱逃避,就是這種堂間大柱。堂上不住人,是貴族們議事、行禮、交際的所在。室,長方形,東西長而南北窄,麵積也不小。寢室住人,廟室祭祖。一般平民百姓不但沒有廟,連住室也不是堂室結構,因而他們接待賓客在寢室,祭祀也在寢室,所謂庶人祭於寢,就指的這種情況說的。在堂室中舉行禮節活動,大致有兩種範圍。一種是在室內,一種是在堂上。先談第一種。在室內禮節性的座次,最尊的座位是:在西牆前鋪席,坐在席上麵向東,即所謂東向坐。其次是在北牆前鋪張席,麵向南而坐。再其次是南牆前席上麵向北而坐。最卑的位置是東邊麵朝西的席位。清代學者淩廷堪在他的禮學名著《禮經釋例》就更為確切地提出“室中以東向為尊”的說法。由此可以看出,鴻門宴座次的形式,就屬於這種室內禮節活動的形式。項羽、項伯朝東而坐,最尊項伯是項羽的叔父,項羽不能讓叔父坐在低於自己的位置上;範增朝南而坐,僅次於項氏叔侄的位置;劉邦朝北而坐,又卑於範增;張良麵朝西的位置,是在場人中最卑的了。這種“室中以東向為尊”的方式,在貴族的祭祀活動中,表現尤為明顯。

拿天子的廟堂來說,我們根據東漢學者鄭玄的《袷誌》上記載簡述如下:天子祭祖活動是在太祖廟的太室中舉行的。神主的位次是太祖,東向,最尊;第二代神主位於太祖東北即左前方,南向;第三代神主位於太祖東南,即右前方,北向,與第二代神主相對;第四代神主位於第二代之東,南向;第五代神主位於第三代之東,北向,與第四代神主相對;第六代神位在第四代神主之東,南向;第七代神主在第五代之東,北向,與第六代神主相對。主人在東邊麵向西跪拜。諸侯五廟,祭祖時神主的排法同上。太祖居中,太祖左邊這列叫昭,右邊這列叫穆,這就是所謂昭穆之製。顯然,知道了這種昭穆製度,有助於我們理解鴻門宴上座次的尊卑。此外,我們從《儀禮》中的《少牢饋食禮》和《特牲饋食禮》這兩篇記載裏,還可以看到一種有趣的現象。這兩篇禮文分別記錄了古代大夫和士在家廟中祭祀祖禰的具體禮節。祭祀也在室中舉行。大夫和士不能像天子諸侯那樣供奉神主,等級森嚴,不許他們有神主,他們行祭的對象是“屍”。這個屍不是屍體的意思,而含有“主”的意思。什麼是屍主呢?孝子祭祀時,不見亡親的形象,哀慕的心情無所寄托,於是就以兄弟一人為屍主,也就是用他來代表死者的形象,作為行祭施敬的目標。後世用畫像代替了“屍”。這兩篇禮文裏,屍的位置都是在室內西牆前,東向。由此可見,“室內以東向為尊”,無論是對活人,對死者神主,還是對暫充死者的活人屍,都是同樣有效的。以東向為尊,在史書中有充分的反映。比如:《史記淮陰侯列傳》上說,井陘口之戰,韓信俘獲廣武君李左車,請他東向坐,韓信對麵施禮求教。

《史記周勃世家》上說,周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士,自居東向的座位,很不客氣的跟儒生們談話。《史記武安侯列傳》上說,田“嚐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南向,自坐東向”,田認為自己是丞相,不可因為哥哥在場而申私敬,免得屈辱了丞相之尊。《漢書王陵傳》上說,項羽取王陵母置軍中,王陵的使者來,項羽讓王陵的母親東向而坐,打算用對王母的這種禮遇來招降王陵。這樣的例子很多。我們認為,即使有的東向坐的場所,不是在堂室結構的室中,而在別的什麼房子裏,或者軍帳中,隻要不是在堂上,其實這一般都是屬於“室中以東向為尊”的類型。看來,這種形式不但來源很古,而且普及於社會各個階層。可以設想,上古的一般平民百姓,當然沒有經濟力量興建那種堂室結構的住宅,他們隻能蓋麵積較小的房屋。盡管如此,他們的婚喪、祭祀、交際等等方麵也一定有一些比較簡單的傳統儀式。由於居住條件的製約,這種“以東向為尊”的形式,在民間更易於廣泛而持久的流傳。因而,即使象周勃那樣出身於以編織蠶薄為生的貧苦勞動者,一旦當上了大官,也自然而然地知道“東向為尊”,這想必是他自小習見,長期受風俗熏染的緣故。就這種禮俗形式的廣泛性來講,可以肯定顧炎武歸結為“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的確是一項很有意思的概括,它幫助人們理解了一些曆史上的禮俗現象。不過,我們認為淩廷堪的“室中以東向為尊,堂上以南向為尊”的提法,是比較更為概括、更為全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