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就略談一下堂上的禮節活動,來說明一下我們的看法。關於堂上進行禮節活動的形式,在《儀禮》一書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我們從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在堂上舉行的各種禮節,就其座次來說,就不是“以東向為尊”了。堂上東向坐的席位,當然是個受尊敬的位置,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南向位、西向位往往比東向位更尊。比如《鄉飲酒禮》中的堂上的席位,主人在東序前西向而坐,賓席在戶牖間,賓南向而坐,介介者副也。賓是正賓,介是副賓。席則在西序前,介東向坐。實際上主人和賓的座次都比介的座次為尊。再如《大射禮》中堂上的席位,西向坐的公,南向坐的賓,以至東南方北向坐的諸公,都比東向坐的大夫尊。公的座位是主位,其尊是不待言的了。堂上東向位是客位,可是這位置在客位當中也不是最尊的,最尊的是戶牖間的南向而設的賓席。所以淩廷堪的“堂上南向為尊”的說法,還是比較準確的。還有,在《少牢饋食禮》中說,作為主人的大夫,在廟堂的室內行祭之後,接著就在堂上對剛當過“屍”的人行三獻之禮,屍的座席在戶牖之間的牆下,屍南向而坐。而侑則在西序前東向而坐。侑是什麼人呢?侑是主人從異姓來賓中選定的陪屍受禮的人。陪“屍”受禮,東向而坐,雖也受禮敬,到底是個陪襯,他的座次,既不能說尊於屍的南向座,更不能說尊於主人的西向座。由此可知,堂上的禮節活動的座次,就不能說“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似乎說“堂上以南向為尊”也還不是十分準確的。應該說“堂上賓位的座次以南向為尊”更周到些。隻有一國之主或一家之主麵南背北地坐在堂上,才能說他的座位比在場的其他位置都尊,這就是我們開頭所說的那種戲台上常見的情景了。
三、“跪拜禮”的起源和消亡
原始社會中,人們常常有意無意地用一些象征性動作,來表示他們的意向、感情。這些動作,有的後來成為社會生活的習慣,並常常被用作維護社會秩序、鞏固社會組織和加強部落之間聯係的手段。進入階級社會以後,統治階級利用其中某些習慣,加以改變和發展,逐漸形成各種正規的“禮”。“禮”成了鞏固統治階級內部組織和對人民進行統治的一種手段。“跪拜禮”是中國封建社會中使用年代最長、最頻繁的一種基本禮節。人類剛剛能直立行走時,他們的行走姿勢、大約跟現在動物園中猩猩單用後肢行走時的姿勢差不多,彎腰曲背、身體前傾、步履蹣跚,前肢下垂、離地麵很近。以這種姿勢行走的人們,當他們站定表示友好或敬意時,前肢著地、後肢彎曲就是很自然的了。人類的先祖在靜止時比行走時更不易保持直立,這一點,在近代力學中是找得到原理的。已經能直立行走的人類,做出的後肢彎曲,前肢著地的姿勢,就是跪拜禮的雛形。進入階級社會初期,人們尚不知桌椅為何物,帝王平民皆席地而坐,所謂“兩膝著地,以尻著而安者為坐”。這種坐姿,對於行跪拜禮,是很方便的。所謂“伸腰及股而勢危者為跪,因跪而益至其恭,以頭著地為拜”。以跪拜作為一種禮節,自然而然地得以延續和鞏固。這種情景,我們在現在的日本“榻榻篾”上還能看到。
日本民族在榻榻篾上“兩膝著地,以尻著而稍安”為坐。當坐在榻榻篾上的日本人要表示敬意而欠動身體時,他們“伸腰及股而勢危”,“以頭著地”,很自然地構成了一個跪拜動作。隨著奴隸主階級、封建地主階級的等級製度日益森嚴,經統治階級改變和發展的各種禮儀禮節也日益繁雜化、規範化、經典化。僅跪拜禮一節,就被分為“稽首”、“頓首”、“空首”、“振動”、“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膜拜”等格式,各種不同等級、不同身份的社會成員,以及在各種不同的場合,所規定使用的跪拜禮都是不同的,它起到了維護、鞏固統治階級內部等級關係的作用,起到了對人民加強其階級統治的作用。例如,“稽首”,是最隆重的跪拜禮,屬於“臣拜君之禮”;地位相等的人們之間通用“頓首”;而“吉拜”則屬於“常祭之禮”等等。跪拜禮的姿勢,對受禮者的人身安全,也是頗具防範作用的。行跪拜劄時,人們俯首低視,多雙手下垂及地。至於“膜拜”,則是“舉兩手,伏地而拜”,比之現代的舉手投降姿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赤手空拳的行禮者,如果還想稍有“不軌”之圖,也因“兩膝著地”而處於劣勢,受禮者及其隨從居高臨下,可以及時采取相應的安全措施。當人們發明使用桌椅之後,跪拜禮已顯得十分不便,似乎需要對它進行改革了。封建統治階級也的確是根據其階級利益,不斷地在對各種禮儀進行改革興廢。
例如,清道光二十三年,清政府內外交困,財政危機,為了節約經費充實糧餉,明令廢止了沿用三千年之久的“鄉飲酒禮”。跪拜禮雖然有種種不便,但由於它有助於封建等級製的維護和鞏固,有助於封建統治,對封建統治者有利無弊,所以,直到辛亥革命前的幾千年間,它一直被曆代統治者所采用而無多大改變。隻是到了乾隆年間,中國式跪拜禮受到了一次挑戰,英國外交使節到北京謁見中國皇帝,他不願意向清皇行中國式跪拜禮,經過一番交涉,乾隆皇帝同意接受英國使者的西洋式單腿跪拜禮。“跪拜”,從原始社會中人們互相致意的姿勢,到階級社會演變成了一種表示臣服的禮節,“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行跪拜禮的,總是臣服者、卑賤者。跪拜禮被摻入了一種人格侮辱的成份,並日見其明顯。以至“卑躬屈膝”一詞成了損人尊嚴的貶義詞。人民對這種禮節,從習慣到厭惡,從厭惡到反對,乃至提出改革的主張,也就是必然的了。清末,四川民間傳說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從來不許人向他行跪拜禮,也教育百姓不要向任何人跪拜。石達開是否有過這種主張,我們現在不得而知,但這個民間傳說本身,體現了中國人民反對跪拜禮的意願。而我們知道,石達開被清軍俘虜後,的確沒有向敵人行跪拜禮,最多隻是對四川都督駱秉章“長揖不拜”。可見,上述民間傳說並非事出無因。
辛亥革命前,無政府主義者提出過改革跪拜禮的主張,他們認為跪拜禮“卑躬俯首,生氣毫無”,而“點首鞠躬最便宜,亦足示敬,且出於自然”。應該指出,無政府主義者的這一主張,是合乎曆史發展趨勢的,因而也是有進步意義的。辛亥革命打倒了皇帝,西方資產階級平等思想在中國大傳播。有辱人格,維護封建製度的跪拜禮之取消,已勢在必行。年南京臨時政府剛一成立,孫中山先生馬上就宣布取消跪拜禮。南京臨時政府遷往北京後,雖然是袁世凱竊居著總統職位,鑒於形勢,他也不得不宣布:所有禮節,男子禮節為脫帽鞠躬,大禮三鞠躬,常禮一鞠躬,尋常相對,隻用脫帽禮。女子大禮大致相同,惟不脫帽,專行鞠躬禮。正式廢除跪拜禮節,這是辛亥革命的一大功績。然而中國封建社會曆史久長,封建毒素至今不能說已被完全肅清。作為封建階級的禮節,跪拜禮也尚未絕跡。不過,它現在主要使用於對偶像、亡靈的禮拜,而不是用於活人了。至於近現代作為一種懲罰的跪拜,則不能看作是一種禮節。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人們心目中對跪拜的厭惡。作為一種社交禮節,跪拜已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隻是作為一塊青記,它還殘留在現代社會的臀部。它的最終消失,有待於人們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進一步豐富提高。
四、頓首 稽首 空首
頓首,一般都知道是“叩頭”的古稱。談起頓首,不免聯想到曾有人對古代駢文名篇,南朝梁代丘遲的《與陳伯之書》的一番評議。說是這篇書信確稱得起“文情並茂”,不過文章開頭道“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結尾又來個“丘遲頓首”,作為堂堂的梁宗室臨川王蕭宏的諮議參軍兼領記室相當於秘書之職的丘遲,寫信給一個投降敵人的叛將,一再口稱叩頭,未免過於卑躬屈節,也與信中斥責對方忘恩負義並曉以大義的嚴正內容不相稱。慨歎這是文章美中不足之處。其實丘遲這樣措辭相當得體,認為頓首就是“叩頭”,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要弄清這一點,還得搞明白“頓首”一詞的來曆。我國素有重禮節的悠久傳統,古人較隆重的禮節就是“叩頭”,而“叩頭”又分幾等幾樣,是按不同的場合、施禮、受禮者的不同身分來區分的。專門記載禮儀的《周禮》其中的《春官大祝》篇就提到有九種拜禮,說是“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現把三者的區別敘述如下:先講頓首,就是拜跪在地上,引頭至地,隻作短暫的接觸,就立即舉起。由於頭觸地麵的時間很短暫也即“頓”的意思,在古代拜禮中是較輕的,屬於地位相等或平輩間相交的一般禮節,丘遲信中這樣用,表示普通的禮貌,是恰當的,保持了不卑不亢的態度。稽首就不同了,施禮者跪拜於地,要停留也就是“稽”的意思一段較長的時間,所以才稱“稽首”。賈公彥注疏《周禮》說:“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君之拜。”《尚書舜典傳》也說:“稽首,首至地,臣事君之禮。”可見是臣子對君王表示畢恭畢敬的隆重大禮。如《之戰》《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被俘囚禁的臣子釁鼓以血塗戰鼓來誓師,使歸就戮於秦,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永遠不忘恩德的意思!”這裏是企圖偷襲別國失敗為晉國所俘的秦將向晉國國君謝罪,故用稽首之禮。附帶講一下空首,所謂“空”就是頭並沒有真正叩到地麵上。行禮的方法是拜跪在地上後,先以兩手拱至地,然後引頭至手,這是國君回答臣下的拜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