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個檢驗員真不錯,吃香的喝辣的,臨走帶拿的。
俺大隊求爺爺告奶奶爭取來個副業項目,給市機械廠加工呆扳手、扭力扳手。
說加工,其實是磨光。把扳手毛坯在硫酸裏“咬”了,清水衝洗後,晾曬幹,磨去鐵鏽,拋光,再送到廠裏,電鍍。
大隊裏騰出五間房子建磨光廠,建廠之初,檢驗員親臨現場指導工作,兩個同誌,一高一矮,高胖矮瘦,背著手轉悠,指指點點,主要是注意安全生產。在正房西頭再蓋兩間房,安裝柴油機。柴油機帶動磨光車間一根大地杠,帶動四個磨光機和一個抽風機。磨掉的碎沙子粉塵,吸走。八個布輪子,八個工人在布輪子上磨扳手。
工人都是隊裏社員,來磨光廠磨板子也是跟大隊書記有麵子的人家。一般人進不來。工人每天補助一毛錢,去廠裏送扳手的柴油機手每天再補助一包廉價煙。意思是到廠裏跟檢驗員打交道,要煙卷開路。
我當年在磨光廠開柴油機,就負責往廠裏送磨好拋了光的扳手。風雨無阻,天天下午四點送到廠裏。八個鐵盒子,分別盛八個人的扳手。我自己拉車下午按時到廠,從地排車上搬下來擺到院子裏,檢驗員一份份地檢驗。
檢驗員還要核對出多少扳手,回收來多少扳手,少了不行。
檢驗員挑毛病多得很,說你磨得不達標就不達標,就扣錢。
一說這,我就害怕,掙點錢不易,再扣還有啊?我就趕快跟大隊書記彙報。我一彙報,大隊書記就請檢驗員來喝酒。
書記就會燉小雞兒,那會兒的小雞兒燉出來香飄半個村。檢驗員喝酒是強項,弄個斤把沒啥事。檢驗員高個的姓汪,叫協兵,廠裏同事喊他皇協。矮個子姓柳,叫書濤,他則改編為柳樹條。這倆人調個個就名副其實了。
一天下雨,從早晨下到下午也沒停,街上全是爛泥,沒法送扳手了。但如不送去,在磨光廠放一夜,第二天還要磨。所以無論多難走也得送。大隊書記叫從八隊裏牽頭大牛,套上牛,讓另一個司機手和我一起去送。他牽牛,我駕轅,蹚著水,在泥裏水裏艱難地拉車,把扳手送到廠裏。
我們頂著草帽,跟在泥湯裏撈出來的樣子,渾身是泥水,但是扳手保護的沒遭雨淋。這使二位檢驗員大吃一驚!我們每個鐵盒子蓋上油布,車上蓋了張大塑料布,我想檢驗員這回挑不出毛病來了吧。
我們把牛卸了,扳手盒搬到屋裏,“柳樹條”左看右看,拿起扭力扳手說,板頭和手柄接觸部位磨細了,有的磨“丫巴幺”了。這部位最關鍵,這一百多個都磨廢了!
他一說這,我害怕了,這不是小錢兒。一根扳手十幾元哩。
他鬼鬼祟祟地跟我們說,趕緊把磨廢的扭力扳手送到廢品堆去。千萬不要讓抓安全的廠長看見。
俺倆就按他說的把扳手送到敞篷大堆上去了。他還弄點別的蓋蓋,表現得挺偏向我們的樣子,叫我們知他的情。
那天我們沮喪極了,一天的辛苦不說,關鍵是磨廢了,這是一千多元錢的人情啊!大隊書記怎麼還情?
果不出我所料,第二天晚上書記家就宰雞打酒請二位檢驗員來喝酒吃雞。
書記賠著笑臉,臉笑得像彌勒佛。書記的臉可是硬邦邦的,沒大見他的臉鬆馳過。除非他遇見漂亮女人,牙才呲開。他一杯杯地敬酒,弄了幾輪兒書記就喝高了。
二位高檢喝得恰到好處,這並不是他們客氣、有把握或是有水平,而是他們騎自行車來的,要酒後駕車,注意安全,以防不測。
最重要的是,書記早已把兩口袋麥子立到屋裏,二位一看便知。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贈品。
他們已不滿足於吃吃喝喝了。
書記請他倆喝酒那天下午,高個兒檢驗員驗完扳手,我悄悄地去了廢品敞篷,看那些磨廢的扭力扳手處境如何?
也不出我料,扳手們已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