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五六十年代,俺村一千多人,不算小吧,可是全村沒幾輛自行車,自行車比當今轎車少。甚至到七八十年代,九十年代,自行車還是主要交通工具。當年隻幹部家屬、工人家屬有自行車,個別隊幹部有。
自行車是家庭富裕的象征,是身份的標誌。
俺小隊長有輛自行車,“白山”牌,花四十五元買的。社員們都說:隊長的洋車子,真享福。
那是趕集買自行車回來,走半道輪胎撒氣癟了。他騎了一段圪圪噔噔,下來一看胎沒氣了。在鄉下路上又沒修車鋪,也找不到打氣筒,當年叫氣管子。附近合作社社員誰家有氣管子啊?!
沒車子就不用氣管子。他心疼車子,怕推著走把胎軋折了,就扛起了洋車子。
隊長自言自語,尋思你多沉哩,滿打滿算幾十斤不算個事。
隊長快步地走,一隻手抓住車把,另一隻手有節奏地甩起來。沿途勞動的社員都看車子騎人,哈哈大笑。
隊長進村就放下了車子,手提起後座,推著進了街上修車鋪。師傅扒帶一看,裏帶光補丁大小二十六個。該換帶了,隊長舍不得一元錢。還是補吧,粘好補丁,上好裏外帶,沒敢打飽氣。給師傅五分錢,隊長覺得虧了。社員們都去他家參觀洋車子,二孬要騎騎,隊長不開口。
後來隊長陸續裝備了打氣筒、板子、鉗子、銼刀和廢裏帶。
小小不言的毛病,換根輻條、補補帶自己就辦了,修煉得快成了修車師傅。隊長外出開會的機會很少,隻要出門,車子必備氣管子和工具。平常不騎車子,光擦車子,擦的車子一塵不染,掉漆的地方鐵器亮堂堂。隊長視車子寶貝似的,放車子的地方鋪著木板,屋裏的潮氣上不來。
別人借車子騎騎,他不外借。為此得罪了人,媳婦跟他生氣,你把“寶兒”賣了吧,沒它不得罪人。
後來隊長在上海工作的大爺問他要不要輛“鳳凰”?當年要花一百八十多元,還得憑票供應。時間不長,一輛嶄新的“鳳凰”郵來了,但是要到德州火車站取車子。隊長就騎著他的破“白山”去了德州。二百多裏一天就騎到了。
取出新車子,咋弄回來啊?犯愁。求教修車師傅,師傅幫他把新車子打滿氣,然後綁到舊車子上。成了加長的三個軲轆車子,他騎回來。
隊長對新車子更加疼愛有加,騎著怕壓壞了,放著怕生鏽,擦車子怕掉漆。他把車子大梁架子統統用布條子纏起來,凡是能包的地方全包住。遠看就是輛布車子,甚至瓦亮的電鍍車把和車牌子鳳凰也被包上了。
起初他把“鳳凰”掛在東屋牆上,後來挪到炕上,因為屋裏的潮氣上不了炕。車上搭著被單子,防塵。把車子請下炕來,一塵不染。開會各村的隊長圍著看他的包裝,其實當年凡是新車子都好包著。隊長後來對鳳凰車加強了管理,給車子掛上了蚊帳。
你若想借隊長的車子騎騎,也隻能是借此機會瞻仰一下車子。
話說到了搞“四清”那年。四清就是清政治、清思想、清經濟、清組織。農村就搞成了清倉庫、清工分、清賬目、清財務,也叫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大隊駐了四清工作組,本隊貧協主任早憋著一肚子氣,借隊長車子他不借,貧協主任是四清工作積極分子,把隊長一家夥清出來了。
“你家為啥有錢買新車子?錢是哪兒弄得?別的社員一樣勞動咋買不起車子?老實交代!”
晚上開會揭發批判。隊長回到家跟媳婦商量,車子必須弄出去,不然工作組和貧協會沒收充公。
他把東屋牆拆了個大窟窿,能把洋車子搬出去。然後他扛起車子出了村。到大路上才騎,連夜送到他嶽母家。下半夜喊開門把嶽母一家嚇一跳,他說沒大事,把車子藏到嶽母家的地瓜窖裏,現在也顧不了泛潮了。
第二天早晨隊長就跟駐隊工作組和貧協報了案,他家東屋被盜賊偷了車子。工作組給公社報案。公社給縣公安局報案。中午民警牽著洋狗來破案,把隊長嚇得夠嗆,洋狗聞一圈,也沒聞出來誰偷走了,可能當年洋狗也笨。晚上隊長跟媳婦暗自高興,多虧鞋踩了踩大糞。
隊長對四清工作組態度好,交代了多吃多占的事,並及時退賠糧食、棉被、褲子、布票、櫃子等,取得幹部群眾貧下中農的諒解,很快就“下樓”了。
四清結束後,隊長還是想著他的“鳳凰”車子。在地瓜窖裏弄上來一看,壞了,車子的漆皮都鼓了。把纏的布條子破開,車子鏽得不成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