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喝了膏藥湯(1 / 1)

那年鬧大饑荒,餓得人皮包骨頭,肚皮透明,露出綠色。

大人孩子都是肋條骨清擺著,說話有氣無力,走路一陣風都能刮倒。

做夢都想啥時候吃頓淨米淨麵的幹糧,棒子麵餅子也行,白饃連想也不敢想。

俺大隊成立了千人食堂,七個生產小隊一千多名社員集中到一個食堂裏吃飯。連公社的幹部、供銷社的職工、銀行信用社的人馬也在千人食堂吃飯。機關幹部職工的生活還馬馬虎虎,有幹糧吃。社員們,老的少的基本全吃“澱粉”窩窩了。

“澱粉”這兩字的營養是很豐富的。

可惜俺們吃的澱粉是莊稼秸稈做成的。

豆秸玉米皮啥的,在水缸裏泡透,撈出來,控控水,然後在碾子上軋,驢拉碾砣。把莊稼秸稈的漿軋出來,粗纖維留下,杵出來。軋出的漿再摻上少量的地瓜麵,蒸窩窩。

窩窩熟了是拾不起來的,炊事員隻能用鏟子杵。那東西黑乎乎的,像牛的排泄物。就是這東西也不能放開肚皮吃,是有定量的,一頓一個,連小半飽都達不到。

食堂裏的大鍋就熬菜湯,社員每人一勺。菜是地裏尋來的野菜。也有好些的,如瓜園裏的瓜秧叉子、謊花兒啥的。熬熟放點兒鹽,喝起來擋點兒餓。

夥房炊事員梁文利,負責熬菜湯。糟糕的是他膀子上長了個瘡,流著膿血,貼上了膏藥。膏藥是拔毒的,他兩天換一帖膏藥,膏藥把瘡裏的膿血拔出來了。

這天中午梁文利就站在鍋前攪鍋裏的菜葉子,他沒用紗布把膏藥捆紮住。

鍋裏的熱氣一噓,再加上手臂攪動菜湯,黑膏藥沾著膿血掉到鍋裏了。

他“哎呦”一聲驚叫。

趕緊找膏藥,想撈出來。可是菜在鍋裏團團轉,膏藥沉底了,怎麼也沒撈上來。

司務長問:“文利你撈什麼啊?”

梁文利臉紅了:“我怕有沉底的菜糊鍋,攪攪。”

司務長又看別的地方去了。那這鍋菜湯不能瞎了啊,不喝喝什麼啊?

梁文利沒敢聲張,社員們都不知道,飯照常開。

放學了,俺隨母親來到村北場吃午飯。

隊裏從千人食堂擔來一擔菜湯,由炊事員分別給社員們。一人一勺菜湯。

二爺爺端過菜湯來,喝一口,下筷子撈菜葉子。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二爺爺的筷子撈上來了梁文利那帖黑膏藥。全隊的社員都停止了吃飯,都站起來齊刷刷地看二爺爺碗裏的膏藥。二爺爺無可奈何的表情籠罩著菜湯碗,他的筷子張開,膏藥掉在地上。二爺爺稍稍做了情緒調整,不喝了倒掉炊事員也不會再舀一碗給你。因為一人一份,沒多餘的菜湯。

二爺爺一閉眼,咬咬牙,又喝起來。全隊的社員看二爺爺一喝,都重新喝起來。

我也喝起來。

反正是一鍋膏藥湯。

不止二爺爺那菜湯,也不止隊裏這擔菜湯。

全大隊,一千多人都喝了這頓膏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