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令堆王看著潮水般的士兵湧進卡洛大寨的時候,帶著兒子和女兒爬上了卡洛大寨背後的翁嘎山,鑽進了被濮國人視為神樹的百年老茶樹底下的地洞中,秘密挖掘的避難所終於在他五十三歲這年派上了用場。
“木侖呢?”令堆王從噩夢中醒來,睜開眼隻看到了在油燈下枯坐的女兒達來,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可稍微一動彈,就會牽動扭傷的腿。
達來急忙從鋪著幹草的地上站起來,幾步走到令堆王跟前,伸手把他扶起來半靠在洞壁上,“哥哥出去了。”
令堆王喘著粗氣,“他總是不聽我的。”作為大王和父親的威嚴在他們來到這個地洞的時候已經蕩然無存,此時的令堆王隻是一個臥病在床的老人,他的腿在爬翁嘎山時扭傷了,現在腫得像水蘿卜一樣,而且喘不上氣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呼吸一口地洞中發黴的空氣就讓老人有種想嘔吐的感覺,不過就每天吃的那一點點帶著泥土的紅薯讓他想吐也吐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若是還在卡洛大寨的王家木樓裏,這些都不是問題,但現在沒有人來幫他看病,沒有藥來療傷,隻能整天像見不得天日的老鼠一樣躲在洞裏麵,麵對不再受自己約束的兒子也毫無辦法。
“你要好好勸勸你哥哥,”接過達來遞過來的烏漆嘛黑的陶碗,令堆王皺著眉頭喝下了碗裏看不出顏色的水,“他這是在自尋死路。”
撫摸著腫大的腿,老人歎息著,“我是不可能再逃出去了,木侖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如果盤果那幫人抓到了他,我們家就徹底完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達來用她認為最能安慰的話語來回答眼前絮絮叨叨的父親,“父王,您別擔心,等你的腿好了,我們一定會逃出去的。”
“別叫我父王,”令堆王粗魯地打斷了達來,“我已經不是大王了,現在的大王是在卡洛大寨裏,坐在我那把紅木椅子上喝著紅薯酒的小偷,他偷了我的王位。”他越說聲音越大,“他不但是個小偷,還是個背棄了翁嘎山上誓言的小人,卑鄙無恥的小人。”
激動的情緒讓這個被迫下台的大王劇烈咳喘起來,達來趕緊幫他揉著胸口,“阿爸,你別說了,”達來指了指頭頂上,害怕令堆的聲音傳到了外麵。
老人呼吸稍微順暢了一些,又抓住女兒冰涼的手,懇切地他用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看著女兒憔悴的臉,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一定要和木侖逃出去,不要去西邊,那是邑人的地盤,他們恨不得剝了我們的皮,喝我們的血。而且有無界牆隔著,你們想去也去不了。你們往東走,去找睢國大王拉根,我們世代都有交情。”
令堆王像交代後事一樣對達來諄諄教誨,孝順的女兒也聽得全神貫注,兩人絲毫沒注意到,在油燈照射不到的陰暗洞口處,一顆好奇的腦袋緩緩地探了進來,如果油燈的燈光明亮的話,可以看得清楚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胡亂包裹的頭巾和汙漬斑斑的長衫都顯露出了他糟糕的境況。
他向令堆王身後走了過來,微弱的燈光勾勒出了一副貪婪的嘴臉,他手上握著的短刀在達來驚恐的目光中無聲地架上了令堆王的脖子。
“別回頭,大王。”男子製止了令堆王想回頭的衝動,“就算您回頭看也不會認識我,我隻是您的萬千子民之一。公主,也請您不要試圖來襲擊我,我的手現在抖得厲害,受到驚嚇的話可能就會抖得更厲害,也許會不小心傷到大王,這是我們都不希望發生的。”
“我的子民,你現在的舉動違背了你在翁嘎山下的誓言,會受到山神的懲罰。”令堆王力圖恢複坐在王位上說話的口氣。
“那就懲罰吧,反正我一無所有,”男子把頭靠近令堆王的耳邊,“在您的統治下,我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就連最後田裏的一點糧食,也被您一把火燒得精光,現在我就像野狗一樣到處流浪,您以為我還會怕什麼懲罰嗎。”
“你放下刀,我給你想要的一切。”令堆王說道。
“一切?”男子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尊敬的大王,現在不用您的施舍了,我隻要把你交給盤果大王,我就能擁有想要的一切。”男子把刀向達來指了一下,又架回令堆王脖子上,“公主,我見過你光彩照人的樣子,比現在美麗多了,等我把你父親交到了盤果大王手裏,我會請求他把你賞賜給我,再給我一座三層的木樓,你放心,我會好好地對待你的。”男子渾濁的眼睛發出了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明天,此時對他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達來在他眼裏已經是待宰的羔羊。
就在男子暢想未來的時候,令堆王突然用力往後仰去,男子毫無防備竟然被撞得倒退了幾步,令堆王趁勢擺脫了要挾。等男子回過神來的時候,達來已經操了一根棍子在手裏,攔在了男子和阿爸之間。
“嘿嘿,”男子像野狼看到了羊羔一樣,“一個拿著燒火棍的公主,一個連路都走不動的老頭子,還能把我怎麼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