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動車某夜行(1 / 2)

夏天的一個傍晚,天色陰沉,我在北京始發的動車二等客車的座位上,呆呆地等待開車。車裏的電燈早已亮了,難得的是,車廂裏除我以外還是有許多的乘客。朝窗外一看,今天和往常相同,半明半暗的站台上,送行的人屈指可數。某輛油漆斑駁的拖車載著郵包從客車出口的一側孤獨地駛過。這片景色同我當時的心境怪吻合的。我腦子裏有說不出的無聊和倦怠,就像梅雨季中學的圖書館那麼陰鬱。我一動不動地雙手搭在扶手上,根本打不起精神把晚報取出來看看。

不久,動車似是一聲不響了地動了。我略覺舒展,將頭靠在後麵的靠背上,漫不經心地期待著眼前的車站慢慢地往後退去。但是車子還未移動,卻覺得一陣顫動;霎時,隨著幾個小孩的吵鬧聲,我坐的二等車廂湧進了一群人,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姑娘戴著耳機走了進來坐到我相鄰的座位。同時,火車微弱顛簸了一下,並緩緩地開動了。站台的鋼構支撐架一根根地往後撤去,站台上的乘務仿佛被遺忘在那裏似的,——這一切都在微亮的黃昏之末依依不舍地向後倒去。我好容易鬆了口氣,這才無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坐在邊上的姑娘的臉。

那是個普通的姑娘。披到肩頭的頭發有幹枯的跡象。一條白色的電線連著耳機一直從膝頭上女式包裏伸出,捧著包的手裏,小心翼翼地緊緊攥著一張紅色的車票。我不喜歡姑娘那張俗氣的臉相,那身裝扮也使我不快。更讓我生氣的是,她竟讓包的邊角不時接觸著我的手肘,而不放到頭頂的行李架裏。因此,我閉上眼睛之後,也是有意要忘掉姑娘這個人,我就把晚報隨便放在我們之間。這時,從車廂內電視上的新聞聯播的字幕突然由小品代替了,趙本山和他的徒子徒孫映入眼簾。不用說,接下來我又要忍受莫名其妙的嘻笑和無邊無際的調侃了。

在燈光映照下,我溜了一眼晚報,上麵刊登的淨是人世間一些平凡的事情,第三者問題啦,貪汙官員被革啦,瀆職事件啦,訃聞等等,都解不了悶兒——從雲隙間收起最後的一絲光亮的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火車在奔向終點似的,同時,近乎機械地瀏覽著這一條條索然無味的消息。然而,這期間,我不得不始終意識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身邊,臉上的神氣儼然是這卑俗的現實的人格化。正在隧道裏穿行著的火車,以及這個鄉下姑娘,還有這份滿是平凡消息的晚報——這不是象征又是什麼呢?不是這傷腦筋的、厚顏無恥的而無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麼呢?我對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懶,就將還沒讀完的晚報撇在一邊,又把頭靠在窗框上,像死人一般闔上眼睛,打起噸兒來。

過了幾分鍾,我覺得受到了騷擾,不由得四下裏打量了一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竟從包裏把手機拿出來了,並且一個勁兒地按手機鍵盤。但好象的她使得不太利索。她那平淡的臉就更紅了,一陣陣反悔的歎息聲音,隨著微微的喘息聲,不停地傳進我的耳際。這當然足以引起我幾分同情。黑暗之中,偶爾兩點燈光自前往後快速閃過。我不明白這姑娘為什麼要不停地發微博。不,我隻能認為,她這不過是剛接觸的這種取巧的通訊方式。因此,我依然懷著悻悻的情緒,但願動車線上的信號消失,冷眼側視著姑娘用那雙蒼白的手拚命要搞定手機的情景。不久,天空發出淒厲的聲響衝擊四圍;與此同時,天空中閃電夾雜狂風終於披頭蓋臉的打下來。一道刺眼的閃電,好像要把大地刺穿似的,忽然間變成令人恐懼的利刃,從車廂邊插入地表。我簡直來不及用手捂住耳朵,本來就心情不佳,這時一驚,嚇得連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姑娘卻對周圍毫不介意,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的屏幕,一任劃破黑暗的驚雷發出刺目的光亮。她的形影忽而映現在閃光和手機背景光當中。這時窗外什麼也看不到了,鐵道橋兩邊也變為黑色的延伸,我這才好容易定了神,即使這樣,我心裏仍感到不知來由的不安,最好這次旅程盡快結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