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他再一次敲開我的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很大一簇花。塑料花,完全用廢棄的方便麵包裝袋紮製而成。每一朵花、一片花瓣都充分利用了塑料袋上原有的顏色和圖案,繽紛絢爛,幾乎能夠以假亂真。男人的腦袋從花束後麵伸出來,衝著我笑。
送你的花。他說,我親手紮的。
你親手紮的?我驚訝不已。
是啊,以前教過的一個孩子教給我的。他說,當心情煩悶時,我就用揀到的方便麵包裝袋紮些花,然後送給幫助過我的人……我沒有好東西送你,我隻有塑料花。
他紮得非常棒,似乎那些塑料花正在悄悄開放,散發出一縷縷的清香。真想不到這個戴眼鏡的男人竟會有這樣靈巧的手和這樣細敏的心思,竟能讓人們隨手丟棄的廢品,重新煥發出新的生命。
那麼,這個男人,這個被人們認定正在被世界丟棄的男人,也正煥發著新的生命吧!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男人卻站在門口,死活不肯進來。最後他說,等他女兒大學畢業,他就再回鄉下找一份教書的工作。他不管錢多錢少,他隻是喜歡那個職業。他相信自己能夠找到。因為,即使現在,他也一直沒有放棄他的教本。
現在做這些,全是因為女兒。他有些無奈地說,我得多掙些錢。
他送我的那簇塑料花,至今,仍然盛開在我的茶幾上。昨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已經開始上課了,不過不是鄉下,而是本市一所很有名的學校。他還告訴我,兩年前我送他的衣服,他一直沒有穿,但他肯定會好好保存。
——他真的有兩件一模一樣的中山裝。他並不需要那些衣服。當時他微笑著接受,隻因為,他不想讓我難堪。
在那段日子裏,其實,試圖幫助他的,遠非隻我一個人。很多人都送過他東西,用的多是一種悄悄的方式。這些東西,有些用得上,有些用不上,他的回贈,永遠是一簇塑料花。他說世界並沒有完全將他丟棄,這麼多人沒有用一種令他不快的施舍方式偷偷地幫助他,就是證明。
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隻能祝賀他。我隻能祝福他。一個被人們認定徹底被丟棄的男人,竟然在他最艱苦的日子裏,滿懷信心地紮出一朵又一朵一簇又一簇美麗芳香的塑料花,並努力維係著類似我這樣的很多個陌生人的自尊。這樣的男人,他的生命顏色,他的生命硬度,都遠比我們優秀。
似乎這世上,真的沒有人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徹底丟棄任何一樣東西。即使它們被丟棄,隻要顏色還在,隻要信念還在,隻要愛與善良還在,終有一天,都會綻放出新的生命。
就像塑料花。就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