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隨著男人,很不情願地來到流浪漢身邊。男人攬緊女人,打開手裏的傘。很小的傘,僅僅可以遮住流浪漢的上半身。女人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往男人身後躲。她討厭喝醉的男人。她害怕喝醉的男人。何況,馳然而臥的男人,是一名街頭流浪漢。
公共汽車慢騰騰從遠方駛來。女人長舒一口氣,捅捅男人說,我們走吧。
男人看看熟睡的流浪漢,說,可是他還是睡覺。
女人說那你把他叫醒吧。叫醒他,讓他自己找地方避雨……
男人聽了女人,推了推熟睡的流浪漢。流浪漢睜開眼睛,看看他,又很快將眼睛閉上。男人說下雨啦!流浪漢翻一個身,對男人的話不加理睬。他在翻身的同時又一次打響了鼾。他醉得太深。也許他把這個雨夜和手持雨傘的男人,當成了夢的一部分。
公共汽車在他們麵前停下。女人說我們走吧。男人說可是雨更大了。女人說我們總不能為他遮一個晚上。男人站著不動,說,我們等下一班車吧……我再試試能不能叫醒他。
流浪漢仍然不肯醒來。即使他把眼睛睜開,思維也仍然停留在夢中。似乎他更願意停留在夢中,他反感和拒絕真實的世界。公共汽車又開過去一輛,女人終於有了惱意。她說還有最後一班車,看你怎麼辦?男人說要不這樣吧,你坐最後一班車回家,我再呆上一會兒。女人說你也想躺在大街上睡覺麼?男人說也許在他醉得不是很深的時候,我可以叫醒他……叫醒他,我就回家。
雨淅淅瀝瀝,不大,也不止。男人手持雨傘,緊挨著流浪漢坐下。他感覺到流浪漢的體溫,他聽到流浪漢在夢中喚著一個女人的名字。他想起白天裏流浪漢的目光,他打量著這個世界,可是這世界與他,好像再無半點關係。男人也是四十多歲,他知道四十多歲的男人的壓力和幸福。醉倒在木椅上的男人有幸福嗎?他不知道。可是他堅信他與自己沒有任何不同,與所有人都沒有任何不同。有什麼不同呢?誰沒有在某一天或者某幾天中做過流浪者呢?或軀體,或靈魂,或孤單,或無助。對於流浪中的人,一把撐開的傘,便是家了。
……
男人在黎明時分回到家。怕吵醒妻子,他走得躡手躡腳。可是女人還是醒過來,眼睛裏全無半點睡意。或許,膽小的女人,一整夜都不曾睡過吧?
男人搓搓手,低了身子。對不起。
女人翻一個身,不理他。
男人說知道他為什麼醉得這樣深嗎?因為他與前妻的女兒,今天考上了大學。
女人轉過身,問,他醒來了?
男人說沒有。叫不醒他。他一直在睡覺。或許,安安靜靜地享受夢境,是他今夜最大的幸福……
女人問那你如何知道他醉酒的理由?
另一個流浪漢告訴我的。男人說,他們是朋友……他的衣裳很髒很舊,胡子又灰又長……他到處找他……現在他仍然站在那裏,為他酣睡的夥伴,打一把遮雨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