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後的數日,我很少在見到葉母,她似乎是將自己也關在了那個房間裏,整日閉門不出。而葉豪,也似一下子忙了許多,隻有在很深的夜裏,我才能等到他,與他說上幾句話。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好像在許多時候,我都願意坐在這裏。四下很冷清,長長的時間裏,我像感受不到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偶爾,我會看見劉媽,她低垂著頭,穿過整個客廳,匆忙而過。我能夠感覺到,自我流產過後,她便更加的沉默了。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突然變得沉默了。在這片沉默裏,我們似乎都淡忘了一個人,誰也沒有去提及,直到那一天真正的到來。
那是在半個月後的某天,空氣涼薄,看起來並未有什麼異樣。然而,就是在這一天,葉父病情加重,在送往醫院後不久,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
然後,時隔一月,我才又終於見到了葉文。那時,他胡子拉碴,皮膚黝黑,像來自遙遠的地方。他來得很匆忙,站在葉父的病床前時,甚至還來不及卸下肩上的背包。他望著安靜躺在床上的人,眼中一下噙滿了驚慌與失措。
他握緊拳,顫著聲問:“爸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然後,他沒有在繼續說下去,而是一臉的痛苦。
葉母坐在床邊,眼裏泛著柔和的光,隻是這份柔和,獨獨專屬與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她淡淡道:“其實你們的爸爸早已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之所以一直隱瞞不說,是怕你們兄弟之間在生出什麼事端來”。她望向葉豪,眼中依舊平靜,“啊豪,我知道從我踏進葉家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喜歡我,處處與我為難,想來這些,我也不願在多說什麼。隻希望在今後的日子裏,望你能看在你爸爸的麵子上,與啊文和好,畢竟,你們是怎麼也逃脫不了關係的親兄弟。而這也是你們父親唯一一件放心不下的事”。
那時,我並不能理解葉母的平靜,我不明白為什麼在葉父生命垂危之際,她的眼中,居然可以沒有一絲悲傷的痕跡。直到後來,我才突然明白,原來不是她不悲,而是在她的平靜下,其實早已絕望。
葉豪並沒有回答她,以至於讓我一度懷疑,那番話,他究竟有沒有聽進心裏?可是,我站在他的身側,又分明感覺到了他輕微的顫抖。所以後來,我寧願選擇相信,那一刻的他,其實內心已是動容。
隻是,他選擇了沉默。
兩天過後,葉父病逝。
我記得在醫生確定葉父死亡的那一刻,始終平靜的葉母,才終於隱忍不住,濕紅了雙眼。她握過葉父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的,久久也不願放開。隻有到了這時,我才看清她的脆弱,一瞬之間,也像一下蒼老了許多。
我看向葉豪,他雙唇緊抿,雙目死死的盯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葉父。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沉重的悲痛。
我垂下眼,不敢再去感知眼前的一切。我突然,是那麼的恐懼死亡。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生命居然可以消亡的如此之外。我不禁想到初次見葉父時的情景,那時他的笑聲爽朗,言語間無不透露著睿智,可是現在……我看過去,現在的他就躺在哪裏,麵容蒼白,再無生氣。我的心,不禁猛然一痛,那種痛,帶著沉重的感覺,幾乎快要壓得我喘息不過。
原來,一個人真的會死,原來生與死,不過瞬間。
送走葉父那天,邵母來了。她與葉母站在一起,兩個女人,糾其一生,到了最後,還是同為一個男人濕了眼眶。
邵母說:“夫妻一場,我必須來送他最後一程”。眼中悲涼,連同那不舍,也像變作了深深的遺憾。
葉母苦笑,“我與你恩怨分明這麼多年,現在想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然後,彼此無言。
那是2009年歲末,在某個寂靜無聲的夜,葉豪大醉,他蹲在我的身前,將頭靠在我的懷裏,哭得像個小孩。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麵前流露出他的無助,悲慟中,也胡亂的說了許久。我仔細的聽著,卻不出聲,隻願安靜的陪著他,讓他知道,其實他並不是一個人。因為我知道,他的心,其實很苦。
也是這之後的某一天,葉文攔下我,他問:“你,一切還好吧?”這是在葉父離開後他與我說的第一句話。
這時的他,眼中像褪去了某種鮮明的顏色,變得暗沉,像充滿了許多的故事。
我答;“還好”。
他一下抓過我的手,逼近我道:“我都知道了,你的孩子,沒了”。
我並沒有掙開他,望著他的眼,隻是淡淡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不甘心,“你就不覺得蹊蹺,為什麼你的孩子會突然沒了?”
我皺眉,語氣有些冷,“葉文,爸爸才剛走不久,我現在不想與你談論這些。而且我也相信,那隻是一場意外”,而我,也如同我所說的這般,親信著一切,相信著那真的是一場意外。
他慢慢鬆開我的手,忍不住苦笑,“陳默,我不懂,你為什麼可以那麼信任他?”
我站在原地,垂下眼,因他的話,心裏猛然一沉,卻還是不願多說。
他還是苦笑,也是認真道:“陳默,如果你在這樣繼續下去,連我也幫不了你了”。
“跟我走吧,離開這裏”最後一句,他帶著期許。
我怔了怔,望著他,用力的搖了搖頭。
我說:“我不能離開這裏,因為,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他”。
然後,我發現他的眼,像在一瞬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他轉過身去,時隔好久,我才像聽清那四個字,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