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第6章

兩個月後,蘇州。

一條裝飾得平淡無奇的小舟獨自航行在江上,雖有梢公卻在船頭打盹兒,隻任小船隨意飄流。

船中,一隻握著筆,如冰玉般潔白的素手剛剛離開了一張已寫滿墨跡的紙箋,紙箋上令人斷腸的詞句與素手主人那張絕美冰冷的臉自有相對淒涼的感覺:

風乍起。吹亂一江春曲。蓼江上,桃花勝火,半堤紅蕊綻花期。何道芳無跡?清圓。花間露底。纖手摘,白蘋綠藕,輕舟側畔風荷舉。凝眸望滄溟。羨天地沙鷗,不解愁緒。心隨長空任來去。落拓天涯客,風塵羈旅,寂寞怕見桃花驛。此乃傷心地。舊夢,千嶂裏。化楚雲湘水,無處尋覓,惟有自品斷腸笛。看小舟如風,滿湖煙碧。人似飛絮,飄零零,無所依。

朱唇輕啟,似發出一個幽怨的歎息,但什麼也聽不到,那張紙箋也被素手拋進了江中。

獨自走出船艙,如在陽光下突然見到一座沉封千年的冰雕,雖然美到了人間的極致,卻也冷到了人間的極致。仿佛隻要她再多站一會兒,便是整條江水都要結成冰了。如魅影般的黑衣裝束,讓她看上去更是那麼難以親近,不似人間所有。

“船家,靠岸。”冷如霜雪的聲音將已在半睡半醒間的梢公驚醒,忙不迭地按她的話去做。

冰美人踏上岸邊的石台,回頭問道:“落霞樓在哪裏?”

梢公慌忙指道:“再往前走大約半裏地,二層樓,門上掛個竹牌子就是了。”

冰美人轉頭向前而去。

落霞樓是蘇州一帶頗有名氣的酒樓,它之所以出名並不是因為這裏的酒特別醇,菜特別香,歌妓特別美,而是因為落霞樓的主人是七星幫的幫主。七星幫的勢力雖不算特別大,但有一項專長卻是別的幫派很難具備的,那就是打探消息的功夫。七星幫的幫主曾經立下一個規矩:凡是在落霞樓一次開銷達百兩白銀以上之人,可以要求七星幫為其提供一個消息。所以有不少遇到困難的各種人士便絡繹不絕地造訪落霞樓,一擲千金者也不在少數,多數都不過是為了一個消息而已。

今天的落霞樓也依然是這麼熱鬧。

每天都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各種奇怪的客人到落霞樓來,使得落霞樓的夥計、跑堂及掌櫃的都練就一副處變不驚的神經。然而,當他們看到那位靜幽幽佇立在門口的黑衣女子,還是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

黑衣女子臉戴麵紗,除了一雙冰如霜雪的眼眸外什麼也看不到,斜掛在腰中的長劍似乎比一般的利劍都要長要窄,雖不曾露出鋒刃,但仍讓接近它的人感到一種逼人的殺氣。

一名夥計先過來招呼道:“這位姑娘是要吃飯還是用酒?”

“找人。”素手一翻,拿出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起碼有二十兩以上。

夥計立刻會意,引領著她到了二樓的一間包房中,那裏有一個執事之人正在等待各方前來求信問訊之人。

“姑娘是要找人?”執事按規定詢問。

“嗯。”

“不知是要找哪一位?”

黑衣女子的眸中殺氣迸射,震懾得那執事冷汗直冒。

“何清修。”冰冷的聲音念出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令那執事質疑地確認道:“何清修?‘仁人君子’何清修?”

“嗯。”不再多重複一遍那個令她厭惡至極的名字,最恨別人說那個人麵獸心的畜牲是什麼“仁人君子”、“一代大俠”。本就不相信這世上真會有什麼“俠”,在得知了何清修的種種不為人知的惡心劣跡之後更是讓她徹底對“俠”字寒了心。若留這畜牲在世上多活一天便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半個月前對他的刺殺未成,被他跑掉,一連找了十幾天卻沒有消息。她知道何清修躲不了多久的,隻要一得到他的落腳點,她便會一劍刺進他的心髒,不再讓他多呼出半口髒氣弄濁了人間。

放下金錠,她盯著執事,用不許對方辯駁的語氣道:“三天之內,我要見到他。”

執事咽了口口水,壯著膽子問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冷若煙。”不理會執事人驚詫的表情,魅影又如煙而去。

七星幫的辦事效率果然是天下一流,兩天後冷若煙便得知何清修現在的落腳點,她立刻動身追殺。

據報,何清修正躲在一間棺材店中。當冷若煙趕到那裏時,天已黑了下來,棺材店也正要打烊,冷若煙如風般掠進,站在店內,喝問道:“何清修呢?”

店中人被她的氣勢所嚇倒,隻張大嘴巴發不出音。

冷若煙旋身進到後麵,後廳沒有人,隻有窗簾在動,窗戶大開,顯然是有人剛剛從這兒跳出去。冷若煙的瞳仁中寒光四射,團身抱劍,從窗內飛出。即使是在黑夜中,她仍然嗅得出敵人的氣味兒。憑直覺,她向著北邊追了下去。

追了大約有半個時辰,她果然看到前方有個正在拚命奔跑的人的背影,是何清修無疑。她瞬間提快了速度,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逐漸減少。

何清修也感覺到了冷若煙的逼近,根本連回頭看的機會都沒有,生怕自己一旦耽擱便會被追上。

正在他無計可施之時,眼前出現了一座豪宅,門口燈火通明,停著為數不少的馬車,顯然主人府內正在設宴。牆簷下,兩盞大紅燈籠映出府宅的門匾:杜府。

何清修大喜,如見救星般直衝進大門。

門口的家丁還沒有反應過來,又一條疾風閃電般的人影再次從他們的眼前掠進府內。

“什麼人?”家丁驚怒地高喊:“快通知老爺,恐有刺客。”

何清修一直往裏闖,掠過前門、偏門,便是此間府邸的正廳,此刻的正廳內燈燭閃耀,賓客如雲,推杯換盞地正是酒酣耳熱之時,眾人突見何清修從外麵狼狽不堪地闖進來都吃驚不小,紛紛上前問道:“何大俠,出什麼事了?為何會如此行色匆匆的樣子?”

何清修急抓住眾人,求援道:“外麵有人追殺我,各位,請施援手啊!”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攪本人今天的壽宴?”主人從前桌走來,對何清修道:“何兄請勿驚慌,今天就算來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你分毫的。”

何清修有苦說不出:“杜兄若知道那人是誰就不會說得如此輕鬆了。”

主人濃眉軒起:“哦?此人果真有這麼大的來頭?我倒要見識見識。”

正此際,從廳外傳來一個冰霜般的寒音,殺氣逼人:“交出何清修,否則便是與我為敵。”隨聲音旋風而來一個黑衣蒙麵的女子立在廳口,那鄙睨天下如冰山般的氣質立時震懾了全場。

此間主人杜宇文主動走出來主持局麵:“姑娘是誰?緣何要追殺何大俠?”

冰一般的雙眸中透出不屑:“與你無關,我隻要何清修一人。”

杜宇文也生氣了:“今日是本人的壽宴,且不談何大俠是否有什麼罪行足以致死,便是衝著堂上的‘壽’字,姑娘也要給在下幾分薄麵吧?今日在座者多是何大俠之友。姑娘若執意要殺何大俠,豈不是也等於在與我們為敵?雙拳尚難敵四手,更何況,這裏多是當今武林的精英俊傑,姑娘行事可要三思而後行呀。”

連軟帶硬的威脅並未嚇倒來人,她冷冷一笑:“助紂為虐者,與行虐者同罪。”眼中已無天下豪傑。

廳中立刻空氣緊張,彌漫著一股火藥味,大戰一觸即發。

驀地,從廳的一角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柔雅溫和,似輕風徐來,將緊張的空氣倏然刺破:“若煙,是你嗎?”

從廳角的一個飯桌後,款款站起一人,白衣卓然,風姿絕俗,淺淺地微笑能暖進所有人的心房。竟會是慕容如風!

冷若煙一下子呆怔住了,也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兒?”

慕容如風從桌後步出,大踏步地走了過來,難掩臉上神采飛揚的表情,聲音中全是愉悅:“今天是為我大姐夫慶壽,我們全家都到此祝賀。”因搞不清她的具體位置,他向她的聲音所在方向伸出了雙手。

冷若煙乍看到他,神智已恍惚起來,看到他伸出了手,也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手遞給他,他立刻緊緊握住。

有著數百人的大廳中,兩人旁若無人的表現與真情畢露的神情再一次震驚了全場。

“若煙,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慕容如風低柔的聲音隻有冷若煙能聽得見,而她的眼中此刻也隻有慕容如風,癡望著他的俊容,那令她魂牽夢縈的微笑一點沒變,艱難地說出一句:“你好嗎?"

聽到她的問候,慕容如風的笑容更加燦爛:“我很好,你呢?"

“也好。”如果不包括那夜夜難以成眠的苦惱與時時都伴隨左右的心痛,她應該還算好吧?

“如風,你認得這位姑娘嗎?”杜宇文奇怪地問道,看樣子兩人不像是一般關係,很少出門的如風如何會認識這個奇怪的女子的?

慕容如風含笑介紹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冷若煙冷姑娘。”

全場響起一片此起彼伏地驚呼,有人打翻了茶杯,有人嚇掉了筷子,場麵有些混亂。

冷若煙一眼看到正往門外開溜的何清修,身形一晃,劍鋒已指著他的咽喉,冷喝道:“你還想走嗎?”

杜宇文先自驚愕中回過神兒來,忙上前道:“冷姑娘,有話好好說,既然你與如風是朋友,便是自己人,有什麼不能坐下談的?這樣刀劍相向,又是在本人的壽宴上,似乎太不顧全在下的顏麵了吧?”

慕容如風皺眉問道:“若煙,你又要殺人了嗎?”

冷若煙的劍依然直指著何清修的咽喉:“說,上月初九你在哪裏?做過什麼?”

“我,我哪兒也沒去啊?隻在家裏呆著呢。”何清修壯著膽子說謊,算準冷若煙不敢在天下群雄前動手。

冷若煙冷哼一聲:“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慕容如風在身後溫和道:“若煙,無論他曾犯過什麼錯,今天都先不要殺他好嗎?今天是我大姐夫的壽宴,壽宴中見血是不吉之事。”他走上幾步,懇切道:“給我個麵子好嗎?算我求你。”

冷若煙的長劍雖未曾放下,但劍鋒已偏了幾寸,依舊冷視著何清修道:“上月初九,山西青雲莊;四月十四,湖南鳳華幫;二月初九,山東威武鏢局;去年十月二十,江西南通錢莊……”

她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念著一個又一個日子和一個又一個地名、組織或幫會,每聽一個,眾人的心頭就一沉。這幾年來,一直有不少幫會組織莫名其妙地被股神秘的力量滅門,慘烈到無論老弱婦孺都會被殺光殆盡,手法之凶殘已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但直到今天也沒有人知道這些究竟是誰做的?當人們看到冷若煙在此時此地對何清修念出這一串名字後,漸漸有些頓悟,但仍無法相信,享譽江湖多年的仁義大俠何清修怎麼會做出這等卑劣凶殘之事?

何清修的臉色在冷若煙的慢吟中由青到白,額頭上全是汗,但仍強笑道:“冷姑娘不會誤以為上述種種乃是在下所為吧?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轉頭向杜宇文求助:“杜兄,你該不會也信了這妖女的話吧?”

杜宇文沉吟著,的確不太相信何清修會是犯下這些血案的凶手,但根據他對冷若煙的為人行事之風的了解,也不信她會是個憑空捏造是非之人。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兩頭都拿不準,還是中立一些好。

冷若煙的長劍忽然一掃,眾人驚呼出聲,以為她要殺何清修,誰知她隻是削斷了何清修的發髻。隨著他一頭散發落下,一顆又圓又大的黑色珍珠也掉落在地上。冷若煙拾起那顆珍珠,嘲弄地看著何清修慘白的臉,問道:“這是什麼?”

何清修驚駭得什麼都說不出來,賓客中卻已有人認出:“是斷魂之星!青雲莊的傳家之寶!”

什麼都不用說了,一切真相已擺在眼前,許多曾死在何清修手中的冤魂生前之友都怒不可遏地衝過來,高喊道:“快殺了這個畜牲!”

冷若煙眼中的戲謔之色更深,如獵人看著已落入陷阱的獵物一般,並不急著動手。

杜宇文怒喝一聲:“來人!把何清修抓起來!”有家丁應聲上前,何清修自不甘心被縛,還要做困獸猶鬥。冷若煙一劍便挑斷了他的腳筋,並刺穿其琵琶骨,廢去了他的武功。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何清修被拖了下去。

杜宇文帶頭向冷若煙致謝道:“冷姑娘,多謝你為武林又鏟除一害,剛才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冷若煙平靜地吐出兩字:“沒事。”她又想離去,慕容如風卻拽住她道:“若煙,過來見見我的家人。”

“我不要。”她心中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