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了。”他懇求的表情根本無法令人拒絕。慕容如風將她一直拉回自己剛剛離開的桌前,對著身前幾桌人道:“爹,娘,各位兄弟姐妹,這位冷姑娘是我的好友,前番我出門便蒙她一路照顧,是如風的生死之交,還望大家也能與她結成朋友。”
冷若煙這才注意到,附近這兩三桌的人無論性別年紀,個個都氣質高雅,容貌出眾。不僅慕容雄在座,便是她先前遇到的慕容萍、慕容燕、慕容南、慕容玄也都列席其中,放眼看去,足有四五十人,竟似乎整個慕容世家的人都在這兒了。
眾人中,一年齡最長的老者神形清俊,對冷若煙微笑道:“冷姑娘年紀輕輕便風采逼人,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呀。”
“慕容莊主。”冷若煙一眼便認出這位便是慕容世家的當家者,慕容文源。為表敬意,她摘去了麵紗,以真麵目視人,即使是擁有眾多美女俊男的慕容家人也不禁個個露出驚豔的神情。
慕容如風有些急切道:“爹,我可不可以先帶若煙退席?孩兒與她數月未見,有很多話要說。”
慕容文源的兩側坐著的是他的兩位妻子,慕容文源同一般人不一樣,娶的是一對姐妹,妻子無分大小全為正室,所生之子也無分嫡出與庶出。此時,慕容如風的生母道:“如風,何必急在一時呢?壽宴剛開始你就要退場,會讓其他賓客笑話的。”
慕容萍則笑道:“讓他去吧,反正若強留他在這兒,他的心也飛了。”
幾位長輩互視幾眼,慕容文源發話道:“隻許去半個時辰,一會兒還要為你大姐夫敬酒呢。”
“如風記下了,一定不會忘的。”慕容如風興奮地拉著冷若煙去了後花園。
前廳內,慕容家未見過冷若煙之人都竊竊私語:這個冷若煙與如風的關係看來不簡單哪!
大多數人都皺起了眉,即使冷若煙的行為舉止也不失了“俠”字,但做法偏激,行如殺手,實在不是一向推崇以德服人的慕容世家所能接受的。如風和她走得如此近,不是件好事。
在後花園中,久別重逢的兩人已忘卻剛才發生的一切,月色下,兩情繾綣,已是眼內無日月,心中忘天地了。
“若煙,你不知道能再見到你,我有多高興。”慕容如風的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就連一向空幻的雙眸也似乎染了一層光彩,他口氣任性地要求:“答應我,這一次不要急著離開。”
“我,我還有事要辦。”冷若煙低下頭,她不善於撒謊,若非慕容如風雙目不能視物,她那張憂鬱哀惋的臉一定會令她在他麵前更加無所遁形。
慕容如風固執道:“那我陪你去辦。”
“不行!”她忙著否決,正因為是要逃開他才會胡亂編撰借口,又怎麼會同意他再跟在自己身邊呢?
“為什麼不行?因為我會‘拖累’你?”慕容如風狡黠地笑笑,“我記得我在幽羅城中的表現應該還算不錯吧?”不再打趣她了,他幹脆戳穿她的心事:“若煙,不要總拿同一個借口來騙我,第一回你就未曾騙倒我,難道第二回就可以了嗎?”他霸道地說道:“這一次你休想再輕易逃掉。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你到哪裏,我就去哪裏。”
“你真麻煩。”她無奈地歎口氣,不知自己怎麼會與他糾纏不清?
慕容如風低笑:“我知道。”輕擁她入懷,雙方都有一種舊夢重溫的感覺,不由自主地便回想起當初在幽羅城冰室中的那一天一夜,分隔數月,對方的氣息依舊,而這段情卻並未因時間相隔而有所消減,反倒是逾加濃烈得難以化開了。
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由於慕容如風的一再堅持,冷若煙當晚隻好留宿杜家。
杜宇文大壽的第二天,由杜宇文做東,邀請慕容全家去遊湖。
冷若煙本不想同往的,但扭不過慕容如風的一再懇求隻好相隨。站在整個慕容氏家中,她孤冷的氣質遺世獨立,難以親近。除了她身邊神情興奮的慕容如風,其他慕容家的人都以一種審視、判究的目光站於遠處,遙遙相望。
湖上清風陣陣,船體在水麵蕩起層層波紋。四周是喧鬧的人聲。冷若煙立於舷邊,目光茫然地望著岸邊的垂柳,忽然想起似乎曾有句詞說:垂柳千條,不係行舟住。回望船所曆的來時路,波紋過後便是平靜。數年前,偶至海邊,曾聽一老者言道:“無論海底如何翻騰洶湧,海麵總是平滑如鏡,似乎能容納一切的世事變遷。”是否人之一生亦是如斯?無論有多少的坎坷艱辛,愛恨情仇,也終歸是要歸入塵土,歸於死之永眠?
“若煙,要聽我彈琴嗎?”慕容如風輕柔的詢問將她的神誌喚回。回頭看,才發現慕容如風的身邊站著一位著湖藍色衣衫的少女,雖麵帶微笑,但眉宇間卻有一股少見的沉鬱愁苦之色,而慕容如風的身前不知何時放了一張古琴。
那少女先開口自我介紹:“我叫慕容雪。”
“這是我六妹,我曾和你提過的。”慕容如風的提示讓冷若煙想起,當日在崖底他似曾說過什麼“我六妹性情較冷,喜著淡色”之類的話,但這些話她從不曾真正放於心中過,旁人如何,與她無關。
慕容如風依舊在等她的回答:“平湖秋月好嗎?還是泛滄浪?”
冷若煙暗歎一口氣,不能不應了:“隨便。”
慕容如風低緩的撥動出第一個琴音,整艘遊船驟然安靜下來,人人都在凝神傾聽。
作為一個超於常人的失明者,慕容如風似乎已習慣於給人們帶來無窮的驚喜和歎服。他的琴聲如其人,溫雅、平和,聽上去令人心暖暖的,好像雲遊於山澗溪畔、雲中月上般飄飄然。似醉微醒,曲引花旋,琴音猶在白雲飄渺間。
湖上漸漸升起大霧,從湖的遠處忽然傳來朦朧的簫聲,嫋嫋淒淒,動人心魂。冷若煙不禁順著簫聲看去,隻可惜霧實在太大了,隻隱隱約約看到一艘小舟正在靠近,船頭還有個人影。
聽到簫聲,所有的慕容家人都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慕容雪輕語道:“他到底還是來了。”
是誰?冷若煙不知道。簫音與琴音相和,在湖麵織成一張音網,罩住了所有人的心。
慕容如風似乎故意要和對方較勁,指尖一挑,曲風驟變,剛剛還平如秋水的樂曲此時烈如雷霆,幾乎要震散了這一湖的濃霧。
來人也不含糊,當即也變,不僅和音一絲不差,而且簫音始終醇厚清晰,綿延相隨。能做到這兩點者,除了須是一位樂之高手外,還必須精於內功。冷若煙暗暗猜測:此人斷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慕容如風“錚”的擊出最後一個琴音後,微笑著對簫音所來的方向大聲道:“七哥,如風服你了!”
隨即,從湖上傳來朗朗笑聲,小舟漸進,未停靠於大船邊時,船上之人便一躍而起,如江風般迅捷,卻又極其輕巧地落於大船的船舷之上。來人對著船上所有的人拱手一禮:“抱歉,我來遲了。”
冷若煙此時才看清來人,那是一個身著白色長袍的男子,袖口尤其寬大,手執一隻碧玉長簫,容貌與慕容如風竟有七分相似,但氣質卻別有天成,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好像除了天地,眼中再不會有任何的人和事可以掛懷。慕容如風既然喊他做“七哥”,那此人就一定是被世人奉為“畫神”的慕容雨了。
冷若煙冷眼旁觀他的到來,他卻先看向冷若煙這邊,而且直接便走近到她身邊,毫不掩飾地仔細打量著冷若煙,露出善意激賞的眼神:“想必這位就是冷姑娘了?真是堪稱人間絕色啊。”
如此坦白直率的稱讚,一點也不避諱世俗的眼光,慕容雨一出口就讓冷若煙吃驚不小。
慕容雄身為長兄,皺著眉道:“老七,你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怎麼還不改啊?”
慕容雨哈哈一笑:“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慕容如風則為他對冷若煙的讚語感到高興,道:“能得到七哥你的稱讚必然不虛。若煙,改日應請七哥為你做一張畫。”
冷若煙依舊冷眼無語,慕容雨也不介懷,又看向慕容雪:“七妹,最近身子好點了嗎?”
“謝七哥惦記,我很好。”慕容雪回答的很是莊重客氣,對於親人的詢問而言,已經有些過於生疏了。
慕容文源在遠處發話道:“老七,差人三催四請的,你怎麼今天才到?甚至誤了昨天向你姐夫敬酒。”
慕容雨一展袍袖走過去,麵無愧色,甚至還有幾分得意:“我在嶺南發現一處絕妙的山景,每隔三年才得一見,實在不願錯過。”他順手舉起旁邊桌上的酒杯,向杜宇文一敬,道:“姐夫,七弟向你賠禮了。”
大概是杜宇文對他的言行放縱早已習以為常,也舉起一杯酒,與他碰杯同飲而盡。
聽到慕容雨又去與別人寒暄,慕容如風靠近冷若煙,悄悄解釋道:“七哥性情直爽,你不會介意吧?”
冷若煙並未回答,卻突然騰身而起,躍出船艙,以湖上的各個船隻為踏板,躍上湖岸。
“若煙!”慕容如風聽到其他船家的驚呼,以為冷若煙是要突然離開,恨自己身在湖心無法去追,卻不料身側忽有人抓住他,然後是七哥慕容雨的聲音:“看看去!”緊接著,他們也同樣躍出了遊船。
冷若煙是因為聽到湖畔似有女子的哭聲而去的。她本來是不關心旁人事的,但這哭聲過於淒婉,好像……她已故去的娘。
此刻岸上正有一位婦人死命拉住一男子的衣角,邊哭邊求告著:“求求你,回家吧,家裏的婆婆女兒都在等你呢。”那男子則很不耐煩道:“你少煩我了,耽誤我贏錢的話,看我怎麼收拾你!”女子依舊悲泣著:“別再去賭錢了!家裏已經沒東西可賣了!”男子一瞪眼,一腳踹開婦人,大喝道:“沒得賣?逼急了老子就賣你!滾一邊去!”
婦人被踹的站不起身來,但仍伏在那男子腳前苦苦哀求。男子還想抬腳再踹,冷不防被人“啪”的打中一個耳光。男子一下被打懵了,四下環顧打他的人,卻突然被一道寒冷的劍鋒搭至頸上,一個比劍鋒還冷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賣家賣妻,嗜賭成性,留你這種人活在世上簡直多餘!”男子驚悸的腿腳發軟,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嚇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他妻子,轉而向他身後之人連連叩頭求情:“女俠,求你放過我丈夫吧!求你了!”
冷若煙眯著眼睛看著那婦人:“你為他求情?你可知天下男人俱薄悻?!”
“可他終歸是我丈夫啊,我們一家老小還要指靠他過日子呢。求您放了他,求您放了他!我給您磕頭了!”婦人頭如搗蒜般磕個不停,冷若煙瞪視她良久,驀的撤劍而退,轉回湖邊。
湖畔,慕容如風與慕容雨並立,兩人皆耳聞目睹了剛才的一切,聽到冷若煙走近,在兩人擦肩之時,慕容如風忽然沉聲道:“若煙,我想……有件事必須和你澄清。”
“什麼?”冷若煙站住,發現此刻的慕容如風臉上有種從未見過的嚴肅。
慕容如風好似在凝望她一般,深情地說道:“天下男子並非皆薄悻的。”
冷若煙在一瞬間為他的“目光”與話語所震懾。
一側的慕容雨卻以一種饒有興味的眼神注視著眼前這兩人。
次日清晨,冷若煙剛起床,慕容如風就在房外敲門。
“院裏的玉蘭昨天半夜開了,一夜都是香氣,想不想去看看?”
她早已不會對他反抗了,因為知道就是說不去,他也會軟磨硬泡地將自己拽去的。反對隻是白費力氣,還是趁早順從他省力些。
同到院子的一角,那裏種了四五棵玉蘭。慕容如風仰著臉深深一嗅,似已陶醉在花香之中。
“怎麼我園中的玉蘭就沒有長得這麼好的?一定是大姐小氣,將好的留在自己家,淨揀了些次品丟給我養。回頭我一定要向大姐討回來。”
同時,一位30多歲的中年女子緩步走進園中,聽到慕容如風的話,笑道:“如風,你居然也學會在背後說長道短了?這麼誣陷我,也不虧心?”
慕容如風爽朗地笑道:“大姐,怎麼這麼巧?我剛說幾句就被你聽到了,你該不會是專等在門外聽我說錯話吧?”
“我有那麼招人嫌嗎?”中年婦人走近,向冷若煙微笑道:“早啊!冷姑娘,這兩夜睡得可好?”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瞟了一下兩人牽著的雙手。
“好。”冷若煙生平頭一回尷尬,奈何慕容如風一抓住她的手就不肯放,讓她想甩都甩不掉。
這位中年婦人是此間的女主人,慕容如風的大姐,慕容曼。她清晨到此,顯然是有事而來。
果然,隻見她對慕容如風道:“如風,向你借冷姑娘說說話,你不會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