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情(1 / 2)

南屋果然是處僻靜地,窗前綠樹成蔭、芳草萋萋,微風吹過甚是清涼,想即使到了夏日也不會太熱,心裏踏實許多。屋內收拾的幹淨整齊,幾件簡單家具,半新不舊且並非上好料,櫥櫃箱架等備的倒也齊全,卻隻有一張床。

我蹙眉看著這張飄著白紗帳的普通木床,暗自想,一個人住一屋固然好,安靜又舒坦,但別人少則二人住一屋,多則四人一屋,獨我一個新來的丫頭自個兒住,這是何道理?惹人閑話不必多說,往後甭想過安穩日子,隔三差五的拿話兒刺諷刺諷,我是忍氣吞聲呢?還是回擊?左右都不是,著實為難。在這裏連個認識人都沒有,隻一個馮媽,我若事事都找她,別人豈不又要說我仗勢欺人?我猶豫要不要跟牡丹說找個人來同住?

牡丹明明看見我緊鎖眉頭沒甚主意的神情,卻當作沒看見,檢查檢查櫥、摸摸櫃,看看這兒、瞅瞅那兒,轉悠好大一會兒,又將我上下瞧一番,轉身對小桃道:“你去,打水讓冰兒妹妹洗洗,換了衣裳,不倫不類的瞧著別扭,去將我房裏昨兒剛送來的那身衣裳拿來,還有,把我床上那床青地撒花被一同拿來,覺妹妹是個清雅人物,自是喜淡雅之物,想我屋裏大花大顏色倒不少,獨獨缺少雅氣。一人一性子,你瞧小桃,又跟咱們不一樣,竟穿些俗氣的,今兒桃紅、明兒果綠,倒好,穿她身上平添幾分嬌俏,若穿我身上指不定俗到哪裏去,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聽了便看向小桃,果然,果綠繡鞋,青翠襦裙,同色半臂上竟繡緋桃,頭挽對稱雙鬟,額心處貼著粉色梅花妝,天生一雙桃花眼,回眸一笑嫵媚異常。

一直到小桃走遠,牡丹拉我坐在床上,又朝窗外瞅有沒有人偷聽,我趁機道:“牡丹姐,你看我初來乍到,一人睡一屋總不妥當,又承蒙馮媽與你照顧,心中惶恐不安,這突如其來的天大福氣我怎消得起?我笨手笨腳,萬事不懂,無意處得罪到誰如何是好?何況……”

“行啦。”我話未完,牡丹拍了下我手背,把眼一瞪道:“你真是個多心的,雖說小心使得萬年船,也沒得你這般謹慎,心細過了頭那便是多疑,小心沒人願跟你相處,這性子得改改,猜忌多疑且優柔寡斷,將來準要吃大虧。我先前講過,不會可以學,又非織女下凡,哪來天生的手藝?你安心,天下之大,哪有不嚼舌嚼黃胡張口的?正常的很。你別看這兒的人都是未打下哪層獄裏清清白白的善人,難保沒兩三個漏網之魚,就是將天底下所有善良人都集中在一塊,也能生出百千種事端來,再難分黑白了。人呐,橫豎都一個樣兒。”話到此,牡丹不禁執袖拭淚,歎道:“吾向何處安身立命?”

最後一句令我頗感疑惑,人都死了,哪裏再有什麼安身立命之說?況我也不明白,這裏真是地獄?怎麼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地獄裏應該有很多瘮人的折磨人的場景,比如下油鍋、刀山、萬箭穿心之類,怎我一個也沒看見過?別說這些沒見過,連恐怖的慘叫聲都未聽過,這還能叫地獄嗎?反倒與陽間無異,難道生孩子都可以嗎?死人如何生?真可笑。我越想越好笑,經不住笑出了聲。

牡丹見我笑,心裏納悶,推我一把,問道:“你笑甚?”

牡丹一問,我笑得愈發歡了,捧腹道:“我笑這裏和那裏一個模子,雙兔傍地走,難辨雌雄。上麵的心在跳,下麵的心亦在跳,花木鳥蟲一樣兒不缺,瓜果蔬菜一樣兒不少,同一個太陽照,同一個月亮賞,縣官坐堂,百姓種田,儒生應舉,小娘子深鎖繡閣,指不定哪日啊,我也能嫁得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呢。”

我這話本是玩笑話,笑一笑也就罷了。誰知牡丹聽後,一臉驚恐,俏臉紅了白、白了紅,最後煞白,怔了半晌,將身子湊近我,壓低聲音道:“不敢亂說,你話雖是如此,可有一樣,這裏生不出孩子來,你莫忘了這是哪兒?孟婆湯你我都是喝過的,自然停留在死時的年紀,有你我這般大的,有小桃那般大的,亦有垂髫年的,若有這樣的,先查一番,便找個合適人家當兒作女。這還是次要,關鍵——”牡丹停住話,左右瞅了瞅,將櫻唇貼我耳邊,悄聲道:“地獄無情,你可曾聽聞過?你唯一要做到的、要遵守的規矩,隻有兩個字——‘斷情’!無情無心,方能平平安安的過這種與陽世大同小異的日子,你是丫鬟,即使日後將你送給誰作妻作妾,你也莫心存幻想講什麼情意。閻王絕不允許私情,你若對誰生了情、起了心,一旦讓閻王知道,別說轉世為人了,連下獄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會給你。你可要牢牢記住,斬情絲、砍柔腸,從此休再提什麼如意郎君之類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