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餐飯絕對有別於智曉亮以往的任何一場晚宴。
沒有水晶吊飾,銀質刀叉,魚子醬礦泉水,生張熟魏;隻有紅漆方桌,青瓷碗碟,家常菜葡萄酒,青梅竹馬。
“聽說你滴酒不沾?”
聶今今天帶了一對長流蘇耳環,和她的波西米亞長裙相得益彰,她坐在智曉亮的左邊,就好像一隻快要開屏的孔雀,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師徒聚會她會出現,但她看來安之若素,甚至有喧賓奪主之嫌。依次給白放老師,師母斟上酒了之後,她又轉向了智曉亮,“那麼,要倒一點嗎,大鋼琴家?”
她語調柔和,全無諷刺之意。
“在白老師家裏,喝一點沒關係。”
智曉亮含笑望著羅宋宋,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的雙頰透出緋色;在燈光下也不是那麼尖酸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凝視著傾倒入玻璃杯中的金黃葡萄酒。
她的幸福之杯也幾乎要滿溢,裝不下其他人的感受。
自私透頂。
白放老師舉杯。
“八年了。很高興,又和你們見麵。真是艱難,要把你們聚集在一起。不像以前,每天準時來練琴……不說了,不說了。”
他和愛徒挨個碰杯。聶今也舉起酒杯,被白放老師躲了過去。
“我從來不偏心,你們三個我都同樣喜歡。天分最好的是孟覺,悟性最高的是智曉亮,最熱愛鋼琴的是羅宋宋。無論你們現在在什麼崗位上,老師希望你們都能優秀地工作,健康地生活。”
一席話說得麵麵俱到;如果不是了解白放老師有一說一的脾性,真要覺得他是在說場麵話。
“幹杯。”
“幹杯。”
當酒杯放下的時候,大家都是淺抿了一下;隻有孟覺一飲而盡。
“孟覺,你喝酒真豪氣。”
大家都望著他。隻當他做了幾年公務員,酒國中規矩多,習慣成自然。
“喂,是你們這些虛偽的家夥們先說幹杯的。”孟覺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麵頰上兩個深深的小旋兒,還是跟八年前一樣的麵相,“唉,老實人就是容易被欺負啊。”
滿室哄地一聲笑起來。
“孟覺,你羞不羞?”
神勇無敵小衙內說自己老實,大家都笑了,連在鏡頭前已習慣優雅淺笑的智曉亮也露出兩排白牙。
“來來來,吃菜,吃菜。”
誰說不偏心?白放老師從來最喜歡的不是光耀門楣的智曉亮,而是古靈精怪的孟覺。
孟覺和許達性格有幾分相似,但多三分貴氣,三分正氣,少三分流氣,三分惰氣。孟國泰開明兼民主,三歲就已經送孟覺來學琴,俗話三歲看老,孟覺從不扭捏,也不哭著找媽媽,他有一雙得天獨厚的手,早早學會李斯特的《唐璜之回憶》,年少風情,讓大哥孟金貴嘖嘖稱奇——要知道孟家人多五音不全,難得出個音樂神童。但孟覺根本誌不在此,一直難以集中精神練習,直到智曉亮入門,再無長進。
雖然白放老師深恨弟子不思進取,但孟覺自幼失恃,由父兄撫養,打不舍得,罵不舍得,也就放任自流了。智曉亮勝在專心,自律,悟性極高,少年老成,很快超越孟覺,加上父母鞭策鼓勵,很早就已經決定走職業琴手這條路。
既然有專業和業餘之分,曲目練習和課程安排上就有很大的不同。學琴的小孩子能有幾個走上職業道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當然要精心栽培。等羅宋宋入學,一曲《恰空》彈得出神入化,激起了孟覺好勝之心,又好好練了幾年——怕連女孩子都比不過,麵子上不好看。
要叫白放說說他們練琴時的軼事,十件有九件和孟覺有關。
“那時候你可沒少做壞事。”
白放老師和師母把孟覺未成年時做的一樁樁壞事公布出來,簡直上天入海,頑皮到匪夷所思。他現在已經成年,又未過追訴時限,理應接受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