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宋宋一想起外婆是一家家問過來,愈發羞愧難當。莫馥君問她這幾個月如何過來,羅宋宋細細回答了,但沒有說自己在庇護所住過,隻說是孟覺幫了很多忙,現在工作居所都穩定。
“宋宋,回家吧。你受了什麼樣的委屈,我也都知道。你爸已經搬出去,八月份去美國。從此你再也不必活在他的陰影下。我也不再去北戴河了。我們仨一定能好好過下去。”
她將一套鑰匙和一張銀行卡交給羅宋宋:“家裏的鎖都換了。你的房間搬到樓下,全部家具都是新的,隨時歡迎你回來。還有,這是你的工資卡。你媽說你在學校工作幾年,經濟做不了主。但她一分錢也沒有動過。宋宋,為什麼不說話?有什麼想法,告訴我。”
羅宋宋啞聲道:“我沒有什麼想法。”
“不要怪你媽媽。她這些年過得也很痛苦。”莫馥君觸動了心事,低聲道,“我也是個失敗的母親。你們反目成仇,我才是罪魁禍首。”
羅宋宋的眼圈迅速紅了。她微微偏過臉,借喝水之機,將眼淚滴進茶杯。莫馥君微微一晃神,大腦就像曝光過度的底片一樣,隻剩一片白色:“我身體很好,也不需要你回來照顧我。我隻希望能有一個彌補的機會。我很早就告誡宋玲,養育子女,不是為了延續血脈,而是為了社會進步。但我自己做得也是一塌糊塗。”
羅宋宋硬著心腸:“外婆,讓我想想。”
“好。”莫馥君疲倦地站起身,“今天談的也夠了。你送我去坐車吧。”
他們走出去的時候,聶今迎了上來:“外婆,中午一起吃飯吧。”
“不了。”莫馥君道,“你叫什麼名字?羅宋宋在你這裏工作多久了?”
“我叫聶今,我會好好照顧羅宋宋。”聶今笑嘻嘻地,但見羅宋宋對她使了個眼色,還未回過意來,莫馥君已經嚴肅道:“不需要你關照她。孟覺,你,個個都幫她,她怎麼獨立生存?你們能照顧她一輩子?你是她的老板,獎罰分明是應該的。”
“可是現在有勞工法例,打罵員工犯法啊。”聶今仍舊笑嘻嘻地,“外婆,我雖然不能照顧羅宋宋一輩子,但有人可以啊。您不用擔心。”
莫馥君聽她話裏有話,倒是怔忡了一下。
“這個我們下次再談。”
祖孫倆走到車站,莫馥君將手搭在羅宋宋肩上:“一起回家去吃飯吧。早上出來前我醃了排骨。”
羅宋宋搖頭:“那樣趕不及下午上班了。”
“周末?現在我做飯,你媽的廚藝真是一點都沒有進步。”
“那周末再說吧。”
莫馥君便不再勸,隻是歎了一口氣。她這一歎氣,羅宋宋又要落淚,拚命忍住。
“外婆,等我情況好點,租個大點的房子,接您來同住。”
莫馥君冷冷地看著她。
“羅宋宋,你的心也太狠了。你說可能嗎?羅清平已經遺棄了你媽,我肯定不會再離開。你自己想想吧。”
公交進站了,羅宋宋看著莫馥君的背影,她頭發白了那麼多。格陵市六十歲以上老人可憑愛心卡免費坐車,但莫馥君一直沒有去辦理。
有大學生要起來給她讓座,她堅決地搖著頭,將小夥子按在椅子上。
“婆婆,你坐嘛。”
“不需要。讀書很辛苦,你坐。”
她用力拉著吊環,巴士啟動時,她趔趄了一下,重又站穩。
早在接到電話的第二天,她就已經過來,從南至北,一間間商鋪問過去,都沒有一個叫做羅宋宋的員工。偶爾從一家店出來,便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半天想不起來,隻得回家。回家之後記起,就再來,又忘記,再回去……莫家的女性皆有高血壓遺傳病史。晚年又由高血壓誘發癡呆。這種命運,誰也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