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流浪時,他翻遍整個格陵找她;她回來了,他沒有任何條件就原諒了她;戀愛了,他送她到樓下,總是拉著手不願離開;他送她台燈,舊鋼琴,和她一起釣小卷,喝果汁。
如果沒有孟覺的守候,毫無疑問,她也會變成羅清平和宋玲那樣的人。尖酸,刻薄,陰暗,暴躁,不停數落別人的壞話,隨意踐踏別人的尊嚴,一輩子活在地獄裏被烈火焚燒。
也許哪一天他將回到那個隻有金銀色彩的世界裏去。他會像孟金貴那樣,抹著發蠟,梳一絲不苟的發型,穿登喜路的手工西服,麵帶虛偽笑容,措辭有禮,心裏想的全是利益——她能想象那樣的孟覺嗎?
“也許我真的不了解他。”羅宋宋幹巴巴地說。
看啊,她猶豫了。孟金貴心想,人嘛,都是自私的。
“但我能肯定,我不會離開他。他好,我就跟他一起好;他壞,我就跟他一起壞。”
“哐啷”一聲,羅宋宋轉頭朝向聲音的來源,原來是孟金貴一時失手,茶杯掉在了地上,碎瓷濺到了茶侍的腳背,沁出一顆顆血珠。她驚訝地望著孟金貴,就好像在做夢一樣,突然被驚醒,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高興今天重新認識你。”孟國泰沉默了兩分鍾,看了看表,“也該放你回去上班了。最後我有個不情之請。”
“您請說。”
孟國泰很滿意。今天的談話,令他對羅宋宋有了個很好的印象——聰明,但並不咄咄逼人。以她的智慧,不至於猜不到他要說什麼,但她沒有自作聰明。
一個自作聰明的女人是很難讓人忍受的。
“今天的談話隻限於這間茶室。”
“是。”
其實她長得並不難看。孟國泰甚至覺得可以算的上麵容清秀。啊,原來是耐看型。這樣倒不錯,他見過不少女人,年輕時愈是傾國傾城,老了愈是看不得。而她一生都不會有美人遲暮的痛苦。
“希望將來有一天,因為孟覺,我們之間的聊天可以變得輕鬆愉快。”
“一定會。”
話題到這裏也就差不多結束;茶侍帶羅宋宋去洗手間。
“你怎麼看?”孟國泰問孟金貴。
“她的身上看不到羅清平的勢利和虛偽,也看不到宋玲的冷漠和尖酸。倒是有幾分莫馥君先生的智慧。”孟金貴想了想,又補充道,“她和朱女士的性格也有幾分相似。”
“孟覺能得到她的青睞,倒是很有福氣。有她在身邊,他不會誤入歧路。你知道,我一直覺得虧欠了這個孩子。”孟國泰飲了一口茶,低聲道,“她讓你摔了茶杯的那段話,孟薇她媽對你說過一模一樣的吧?”
孟金貴的頰部抽動了一下。
“是。”
孟國泰笑著,用一種讓孟金貴無比厭煩的了然口吻:“如果她活著,不管在什麼地方,你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想到自己最心愛的人會和你一起滑向深淵,拚死也會爬上來。”
孟金貴起身:“爸,我送羅小姐回家。”
從茶館出來,羅宋宋才發現太陽真是烈,曬得她一頭一身的汗。待她上了孟金貴的車,冷氣充足,不由得打了兩個噴嚏。孟金貴一邊開車一邊道:“羅小姐,你麵前的手套箱裏有紙巾。”
“謝謝。”
羅宋宋打開隔板,一塊男式沛納海赫然在目。孟金貴看了一眼,淡淡道:“送這塊表給我的女孩子說,憑這塊表,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情。——這實在是太意氣。萬一我提出些她想都想不到的不堪要求,可怎麼辦得到呢?要知道我這個人,很是以捉弄人為消遣。”
“我對人性很有信心。”
孟金貴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
“羅小姐,以退為進這一招對我無效。在孟家,你有多討老爺子歡心,就有多招人憎厭。”
羅宋宋於是閉嘴了;孟金貴倒是很有紳士風度,一直將她送到雙耳琴行。
“我暫時想不到有什麼需要羅小姐幫忙。所以這塊表還是由我暫時保管。”
羅宋宋鞠了一躬,走進店裏去。
她的腿很長很直,棕色的魚嘴鞋上露出一圈幼細的腳踝,像是泥裏長出來的兩莖瘦藕。
孟金貴突然感到一陣抑製不住的憤怒,幾乎要破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