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首非常簡單,琅琅上口的愛爾蘭民歌。但正如老饕要考廚師的水平,就會叫他炒個白菜,拌個豆腐來吃吃,最考鋼琴家功力的恰恰是這種簡單到不需要任何指法技巧的樂曲。智曉亮的雙手被賦予了獨立的靈魂,在琴鍵上跳躍,舞蹈。音符好似一顆顆水銀珠瀉出,在地上彈跳著,漸漸消失;又好似身輕如燕的少女,在鏡上踮起腳尖跳舞,在冰上輕盈地滑旋,無人欣賞,永不停歇。
毫無疑問,他想表達的是美麗而又無望的愛,正如歌詞所說,倘若癡心錯付,寧願變成蘋果花,在情人腳底碾碎,死無葬身之地。
那個瘦瘦的女孩子,對智曉亮一定很特別。
這樣想著,朱行素朝那唯一的聽眾走去。
那唯一的聽眾有一頭十分惹眼的卷發,簡直不像東方人。她正沉醉於音樂中,突然聽見旁邊有人插嘴:“我一向覺得,這支樂曲最好的詮釋是男孩子穿紅色短裙,吹長笛;女孩子穿白色長裙,撥動豎琴。兩個孩子都要是金色的頭發,已經知道長雀斑很可惡的年紀。鋼琴始終不如人意。”
聽眾反駁:“怎麼會?他以指腹滑過琴鍵,配合腳踏板的力度,在一個長音中體現出不同層次,以達到豎琴和長笛結合所產生的綜合感受。其實這種指法不稀奇,自霍洛維茨大師首創以來,有很多人效仿。但是能出神入化地運用,可不容易。”
朱行素大感興趣:“咦?你也學過?你叫什麼名字?”
那觀眾這才轉過頭來,看見是朱行素,頓時尷尬起來。“朱老師,我叫羅宋宋。”
“你叫我一聲老師,可見也吃過這碗飯。你是誰的弟子?擅長誰的曲子?”
短短一曲終了,智曉亮下台來做介紹:“她和我,還有孟覺一樣,都是白放老師的學生。她是天生的左撇子。”
“那巴赫一定彈得很好了。”
羅宋宋仔細觀察朱行素的表情,在聽到孟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非常自然,一點尷尬都沒有。
智曉亮問羅宋宋:“現在可以說了吧——你覺得我和孟覺,誰彈得更好?”
“你是專業的,他是業餘的。”
“這個答案我相當不滿意。”
朱行素道:“智先生,這樣push一位小姐可不紳士。”
羅宋宋謙遜道:“是我琴藝退步太多。對了,樂陶陶最近怎麼樣?”
“我正推薦樂陶陶去奧加滕學習。”
不,她聽出來了。朱行素心想,她隻是故意隱瞞,還轉換話題。真是滑頭——咦,為何我用挑剔目光審視她?不不不,她和我毫無關係。
他的思想已經被禁錮在鋼琴中,渴望破籠而出——她不相信這個聽出了演奏技巧的女孩子沒有聽出智曉亮所要表達的含義。
“羅小姐,我在離開格陵之前,會舉行一次內部音樂會,演奏曲目定為皇帝。我會和智曉亮同台演出。”
“皇帝協奏曲?”古往今來,一國不容兩帝,貝多芬的皇帝協奏曲隻會有一位天子。她和智曉亮誰是主角?羅宋宋頓時大感興趣:“可惜是內部音樂會。”
朱行素拉著羅宋宋的手,笑道:“我和羅小姐一見如故,所以有個不情之請——每個鋼琴家在公開表演前後都有自己的減壓方法。有人躺在浴缸裏一整夜,有人夜禦七女。我的方法很簡單,隻是逛一次街。我對現在的格陵不太熟,不知道羅小姐可否充當向導?”
羅宋宋聽的有趣,於是問智曉亮:“你呢?有什麼規矩?”
智曉亮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你答應朱女士吧。很多人為了能夠做她的女伴而打破頭呢。”
朱行素笑道:“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