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許達這個人怎麼樣?”
“怎麼現在來問這個?我看女婿隻看三樣,健康,能力和性格。他身體不錯,很注重鍛煉身體,也沒有生過大病;能力不差,在生意上可以幫得上阿薇的忙;性格很好,很知道為阿薇著想,懂得包容。”
孟金貴冷冷道:“是。他太好了。他明明知道阿薇和智曉亮之間的關係,明明知道阿薇會死,還願意促成他們見麵。如果不是這件事情,我還不知道,原來他這樣忍得。”
“照你這麼說,我們不能把阿薇交到一個忍者的手中。”
“他總有一天會忍無可忍。”
“你最不放心,他是孟覺介紹的吧。”
孟金貴沒有出聲。他看著許達將孟薇背起,孟薇似乎不太高興,下死命地捶著許達的背,許達踉蹌了一下,孟覺從後麵扶住他。
“我們去一趟風鈴水庫吧。”
明豐藥業在風鈴水庫的西南麵有一個舊藥圃,小小的三畝地,長著大片大片的野生茱萸,果實一顆顆紅得象血珠,空氣中都是一種辛烈的香氣。
在藥圃的一角,還有一間非常簡陋的廠房,這是明豐最早的廠址。四十年前明豐還是一間小小的中藥作坊,工人隻有四個,硬生生做到全格陵的板藍根衝劑都由他們供應。
現在明豐是行業龍頭,這塊舊藥圃也沒有了存在價值,格陵市政府曾表示想收回這塊在水庫門口的地,但孟國泰用盡辦法,還是保住了。幾次明豐遇到大風浪,人心惶惶,孟國泰拍案而起:“怕什麼!大不了回到風鈴水庫重新來過!”
於是董事們都想起那塊藥圃,廠房,宿舍,宿舍門口辟出的空地,種的辣椒,茄子,絲瓜,扁豆,簷下的臘肉,散養的雞鴨,整個心都定了下來,平穩度過一切大風大浪。
孟金貴和孟覺等一行人來的時候,吳伯正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在家門口翻曬板藍根。當年的四名工人,一人去世,一人在明豐董事局任職,一人自己創業,隻有吳伯終生沒有離開。他滿頭黑發,兩頰泛紅,竟看不出是已經年近七十的人。
“我們打算過兩天就收茱萸。”
“辛苦你了。”孟金貴將孟覺介紹給吳伯,“這是孟覺,你大概沒有見過。”
“小孟先生長得真像老孟先生年輕時候。”吳伯端詳著孟覺,“果然——藥圃無凡草,孟家無犬子。”
他和孟金貴一行人寒暄之後就去準備晚飯,杜麗聰和羅宋宋兩人幫忙摘菜,孟覺和孟金貴則穿了長膠鞋去水庫捉魚。
羅宋宋從未當過農民,覺得十分好奇,便去摘一條身長肚沉的絲瓜,杜麗聰阻止道:“那絲瓜很老了,不能吃。掏了絲絡出來曬幹,可以刷碗,也可以擦身……哈哈,我並不生來就是貴婦。”
說著她已經利落拔出幾莖白菜,羅宋宋也學她的樣子,敲掉碎泥。
“切幾片臘肉來悶扁豆,用湯汁撈飯,那就是難得的美味了。”杜麗聰對羅宋宋說,看她一副茫然的樣子,不由笑道,“你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啊。你若不會做飯,怎麼抓得住孟覺的胃?”
孟覺和孟金貴兩個捉魚回來,渾身都濕透了,帶去的水桶裏,遊弋著十幾條通身透明的小魚,都隻有一指來長。這是風鈴水庫的特色石頭魚,長在岩縫裏,以青苔為食,沒有腥氣,幹煎非常好吃。
杜麗聰看了一眼便道:“這?還不夠半碟子。”
“這魚是一年比一年少,也一年比一年小了。”孟金貴道,“水源稍微汙染了一點,它便活不下去。這樣金貴,遲早被自然界淘汰。”
杜麗聰撲哧一聲笑道:“自己的名字,拿來亂說。你也想被淘汰麼?”
孟金貴便也笑了;他們兩個並不似外界說的那樣同床異夢,看起來很像是鶼鰈情深的樣子。
晚飯的菜是扁豆燜臘肉,清炒小白菜,幹煎石頭魚,還有一碗很好喝的蛋花湯。孟金貴,杜麗聰,孟覺和羅宋宋都吃了很多飯,連湯汁也喝得幹幹淨淨。
等他們吃完飯,就坐在屋前的空地上聊天。孟金貴點了一支煙,先是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閑話,夜色越來越深,星星都升到半空中了,一顆顆好像要掉進人的眼睛裏。”
孟金貴連抽了三支煙,將煙蒂一一按熄。“其實我這人不喜歡想當年。可今天必須要講明這來龍去脈了。”
羅宋宋坐在孟覺斜後方,將手伸進他的臂彎裏。孟覺道:“大哥,你說。”
“明豐有今日風光,不是偶然。三十年前,城中一位大人物的母親生了病,老夫人不信任西醫,看了幾個老中醫,終於得了一個方子,別的藥都好找,隻是要用白犀牛角做引。”
羅宋宋忍不住道:“白犀牛從上個世紀起,就已經是珍稀瀕危保護動物。”
“羅小姐說的很對。所以全城的藥商都找不到這個東西。孟覺應該聽說過K老大。”
孟覺沉著道:“聽說過。他曾被格陵的黑道奉為無冕之王。”
“K老大的女兒K小姐控製著全格陵的走私和偷獵生意。她建議我親身去烏幹達獵白犀,還為我挑選了幾名得力助手。我成功了。”孟金貴指著自己永遠沒有表情的右臉,“這點代價,值得。”
有這位侍母至孝的大人物鼎力支持,從此明豐在一切商業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然而K老大的風光卻到了盡頭。不久後,格陵市下定決心打擊有組織犯罪活動,經過精心部署,K集團被一網成擒。K老大和女兒外逃,後在丹島被捕,押回格陵受審。
K老大被判死刑,K小姐被判死緩,兩年後,改判無期,六年後,又改判二十年有期。這其中孟金貴使了什麼手段,並沒有第二個人知道。K小姐一向身體強健,但終於沒有等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她死於闌尾炎誤診。
智曉亮二十五年的歲月中,曾兩次受到嚴重的生命威脅。一次,是K集團審判期間,一次,是K小姐慘死獄中。第二次發出暗花的,正是孟金貴。
杜麗聰道:“他深受K小姐知遇之恩,一時意氣,威脅要廢掉智曉亮一雙手,便有亡命之徒自告奮勇去撞智曉亮的自行車——他已經後悔了近十年。”
孟覺將顫抖不已的羅宋宋攬入懷中。當年那場車禍果然不是意外。但他實在也想不到竟是孟金貴。因為從表麵上來看,孟金貴並沒有任何傷害智曉亮的動機,誰知道竟有這樣一層關係。
這些年孟金貴對每個弟弟都竭力打壓,唯獨對孟覺手下留情。直到最近,孟覺開始咄咄逼人,他才想要了結了這項陳年舊案,再不對這唯一的對手心存仁慈。
這一定還有所隱瞞。孟覺心想,其中疑點頗多。但孟金貴既然不說,他也絕不會追問——來日方長。
“羅小姐,今天請你原諒我,會不會太晚?”孟金貴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是她的沛納海,“我確實不是一個好人。”
“我原諒你。”羅宋宋在孟覺懷中慢慢停止了顫抖。她接過了手表,重戴在腕上,“從此以後,你和孟覺,互不相欠。”
因為孟薇的事情,孟金貴一連兩個多月沒有去找章鵑。她的心情經曆了等待,失望,急躁,憤怒,害怕和恐懼,一波接著一波,就在她幾近絕望的時候,孟金貴突然出現。
孟金剛的老婆生了個女嬰,去醫院鬧過之後,又到家裏來大鬧了一場。願賭服輸,孟覺不僅不必賠上股份,還接手了蘇瑪麗的撫養權。孟金貴一想到自己設下局,竟然為他人做嫁衣,已經十分憤怒,到了章鵑的住所,根本不想回答她的任何問題,胡亂地做了一次,很快就睡著了。
章鵑輾轉難眠,便穿衣服出去了一趟;等她回來,孟金貴已經坐在沙發上看財經新聞。
“你到哪裏去了?”他不經意問。
“下去買點東西。”章鵑換好拖鞋,乖順地坐到了孟金貴的身邊,嬌嗔,“這個時間你總是看財經新聞,不陪人家。”
孟金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總是很難聚焦到她身上,但是這一次,他眼神中有些東西讓章鵑不寒而栗。
他將電視台調到特定頻道,屏幕上顯示出他停在地下車庫的阿斯頓馬丁。他按下了重播鍵,章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電視上出現,左右環顧,走近車頭,滴的一聲,車自己開了鎖。她進入車裏,大約過了半分鍾,又敏捷地退出,關上了車門。
看著屏幕上自己拙劣的表演,章鵑如遭雷擊,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隻是想……想知道為什麼你從來不讓……不讓我打開手套箱。我想知道……裏麵到底有什麼。你兩個多月沒有來……我好怕。”
“那你看過了,告訴我裏麵有什麼。”
章鵑用一種求饒的口吻,輕輕地搖著孟金貴的膝頭,平時隻要她一做這個動作,孟金貴便很是受用:“什麼也沒有。我知道我錯了……”
“章小姐,讓我教你一個乖:要保守一個秘密,最好的方法是公開它。”
章鵑一直呆坐到天完全地黑了下去,她不知道孟金貴什麼時候離開。
她等待,從白天等到黑夜,孟金貴再也沒有來過。做人情婦,除了等,還能做什麼?和他的正房妻子交流交流?章鵑突然發現,原來她是沒有孟金貴手機號碼的。她隻能打到他的辦公室,那位一直對她恭恭敬敬的龔秘書雖然態度依然客氣,但已經患了相當奇妙的失憶症,將她忘得幹幹淨淨。
有律師來把公寓過戶到她的名下。她以為這是孟金貴對她表示歉意的一種方式,糊裏胡塗地收了,收了之後才徹悟,孟金貴做得真是麵麵俱到,滴水不漏,她不能,也舍不得去告這個男人誘奸,他實在是沒有強迫過她,以物易物,不過是一場交易。
大勢已去。
住在這棟用身體換來的公寓裏,章鵑給湯園園發了電郵,但是後者沒有回複她。她又發了幾封,詢問一些關於如何重新獲得學位的問題。後來湯園園回了封很簡短的信給她,直接叫她去學校谘詢。章鵑再發信問湯園園她和羅清平的近況,湯園園直接把章鵑拖進黑名單了。
章鵑身處孤島,十分驚惶。她輾轉找到了許達,請許達把孟金貴的吊墜還回去。
“孟先生對這種身外之物並不在乎。你不還給他也沒有關係。”誰知許達竟已成了孟家的下堂夫,這種事情他也不能插手,“章鵑,不要妄圖和孟家的人玩心眼。”
她不能自拔。知道孟金貴經常去花都,於是又跑去那個紙醉金迷的地方找他。孟金貴自然是見不到的,大家見她好似瘋子,就推舉了一位孟金貴相熟的花都大公主來招待章鵑。
“我……好像懷孕了。”她說。
大公主似笑非笑:“誰的?不要告訴我是孟先生的。”
“不然呢!”章鵑拔高聲音,氣洶洶,“我一定要見他。”
那公主笑得更厲害了,胸脯在紗衣裏一波一波地抖動,她又壓低聲音對章鵑咬牙切齒道:“你不知道他早已結紮?除了孟大小姐,他決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他連這都沒有告訴過你,你還想見他?做夢去吧!”
章鵑看她薄薄兩片紅唇一碰一碰,潔白的牙齒一閃一閃,好像噬人的怪獸在享受美味以前要磨利牙鋒一般。一時間全世界的人都哄笑起來,在笑她蠢,笑她自作聰明。她從來都不是孟金貴身邊特殊的那一個。
章鵑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了來買醉的男人隆起的大肚皮上。
“咦?這不是孟先生身邊的章小姐麼?我們在大富貴見過的。敝姓……”
他姓什麼,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