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手裏拿著兩塊小木板，幾根細繩子，在一邊無措地看著我。待我終於停住笑，她走過來，在我腳邊坐下，輕聲道：“姐姐，忍著點，我把你的腳綁好，以免你亂動，再添新傷。”
看她低頭細心為我包紮，沒有石膏，有木板也好，道理總是一樣的。她怎麼能想出來？想想，卻沒有問。
我想著小紅剛提起的夫人，莫非竟是武敏之的夫人？他不想有人知道我，莫非竟因為這位夫人？
我懶得問小紅，這丫頭一看就是武敏之的心腹，不便告訴我的，問也是白問，若讓武敏知道我多嘴，那可慘了。
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因為腳痛，睡得更不踏實，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隱約聽到有人在我耳邊歎息，一隻手，撫著我的頭發，那麼輕，那麼溫柔，似怕驚擾我的夢。是夢嗎？我努力睜開眼睛，想看清身邊人，卻什麼也看不清。是夢吧？
後來便聽到琴聲，感覺很遠很遠，可是，卻清清楚楚。我被琴聲牽引著，晃晃悠悠步出這間屋子，步出這個院子。眼前豁然大亮，竟已轉入另一處院落，院裏林木蔥鬱，流水琮琮，各色鮮花開得正豔，隱約還有鳥兒歡快的嚦嚦。
色澤亮麗的琉璃瓦，精致的八角飛簷花亭，撫琴人就坐在亭子一角，他衣著華美，漆黑的長發散披在背上，泛著溫潤的碎光，他背對我，身姿微微起伏，撫琴姿勢優雅動人。
看到撫琴人的那一刻，心裏突然溢滿難以言述的感傷。怔怔地望住他，喃喃地對自己說，這個人，好眼熟。可是，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突然聽到女子的笑聲，年紀很輕的女子，嬌俏而且放肆的笑聲。她身著薄紗紅衣，款款地從撫琴男子對麵飄出來。我和她打個照麵，卻看不清她的眉眼，她似乎對著我笑了一笑，便開始起舞。
她眼波流轉，玉臂輕舒，纖腰微擰，輕盈旋轉……我的呼吸幾乎停頓。
“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
《霓裳羽衣舞》！
琴聲漸急，但聽繁音急節，樂音鏗鏘，我用手捫心，知已到高潮，喬遷所說的“曲破”。她的舞姿亦加快，她急速地旋轉、旋轉，一時竟看不清人，隻見紅衣翩飛，她整個人似乎燃燒起來。
撫琴人被她點燃了，我被她點燃了，亭子被她點燃了，整個院子都被她點燃了。天地間，所有的顏色瞬間褪盡，惟餘鋪天蓋地的紅。
琴聲漸緩，卻並未停止，突轉淒涼，竟沒完沒了地彈奏下去。記憶中的《霓裳羽衣曲》分明不是這樣的。女子似乎未覺，依然隨樂旋轉。
我想叫住他們，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想看看他們到底是誰，卻邁不開步子。想哭，卻沒有淚，哭聲哽住了，嗓子眼一陣陣發緊，痛得喘不過氣來。我是否，又魘住了？
我掙紮著，努力要睜開眼睛，竟辦不到。
終於衝過去，往男子與女子中間一站，和女子麵對麵，她的眉眼依舊模糊。正發怔，我竟與她合為一體。我轉身，對那男子撒嬌：“三郎，你彈奏的不是《霓裳羽衣曲》，我不要聽這麼悲傷的曲子。”
三郎？！李隆基？自己也怔住了。那男子緩緩抬頭，黑底金邊鑲珍珠的抹額，似笑非笑的眼睛，漫不經心的表情，他輕啟似塗朱的薄唇，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我沒能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但。這個人，怎會是李隆基？終於回過神來，武敏之！悚然一驚，後退兩步，絆倒在地上，一下子醒了。
腳還在痛，整條腿都在痛，火辣辣地痛，莫非竟發炎了？我想翻下身子，可是，卻動彈不得。
眼前真的是一片模糊的紅色，漸漸清晰。終於睜開眼睛，小紅舉著盞小小的紅燈籠，正焦急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