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巷子那頭，武敏之的院子。天上，日頭很好。可青色的高牆下，巷子幽深而狹長，陽光不過一線。我站在高牆的陰影裏，突然覺得冷，澈骨的冷。
小紅小心地牽下我的袖子，關切地道：“姐姐，你怎麼了？”
我丟下小紅，轉身便走。小紅叫我一聲“姐姐。”我回頭對她笑。她的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她想對我說什麼？猶豫很久，她隻說了句：“姐姐，你一個人，萬事小心。”
我一個人？夫人對我這麼好，麗娘對我這麼好，所有的人都對我這麼好，我怎會是一個人？
我回了房裏，把自己關起來。
原來，那棟繡樓，是他為武姑娘立的墳塚，而我，竟真作了墓碑上的遺象。在他眼裏，我或者就是武姑娘的屍體。隻不過，生動活潑，鮮豔如初，有比這更好的陪葬嗎？我竟然，心甘情願，興興頭頭。武敏之，你可真是，好哥哥！
我咬緊牙，唇角止不住地抽搐。不願再去想，心中的屈辱和挫敗，前所未有的強烈。
第二天竟是休浴日。我在繡樓裏，與世隔絕，現在才知，大唐每過五日，會放官員的假，讓他們回家洗浴。嗬，有趣，李隆基果然是個有趣的皇帝。這麼久了，終算聽到一件算得上有趣的事兒。
夫人一早就差人去請武敏之，說院兒裏的牡丹開了，正好備了美酒佳肴，要他務必過來飲酒賞花。
一大早，夫人親自守著水房，為我熬了一鍋美容湯。
這是夫人專用的美容湯。據說是用防風、荊芥、細辛、當歸、羌活、皂、香日草、藿香、白芷等十幾味中藥煎湯熬成。難怪夫人的皮膚那麼好，八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皮膚竟如凝脂般潔白細膩。
巨大的紅木圓桶裏冒著繚繚的熱氣，藥湯香氣撲鼻。我褪去身上的衣服，沿著木梯走上木桶，伸出一隻腳，試試水溫。然後，緩步走進桶裏，坐下去。
抬起腿，看著我的雙足。“履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想起武敏之說過的這句話，我依然會想起他，特別是夜裏，夜夜輾轉，俱是曾經的點點滴滴。不過，往事愈清晰，對他的恨意，便愈深。
淋浴完畢，整個人都香噴噴的，自覺精神好了不少。夫人見了我，眼睛一亮。
她守著我，讓梳頭仆婦為我梳了個很別致的漂亮發型。再插上滿頭珠翠，又叫麗娘去園子裏采了一朵大紅的牡丹，親手插在我的發間。我緊緊地掐著掌心，好容易控製住自己，沒把那朵牡丹扯下來，扔在地上跺幾腳。
我笑笑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真是花團錦簇，富貴逼人。
美中不足的是，額頭上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疤痕。我倒不在意，夫人卻歎息良久，發顫的指尖撫弄半日，恨不能替我抹去這道刺目的暇疵。我眼睛一轉，拈點胭脂，在額頭上，點上幾點，狀若梅花，不但疤痕完好地被遮了過去，自覺更添幾分嬌俏。
我轉頭問夫人：“夫人，你看如何？”
夫人喜得象小孩兒一樣拍手讚道：“倒是別致。霓裳心思果然玲瓏，非一般女子可比。”
春天真的到了，滿頭陽光，已覺灼人，滿園牡丹，如火如荼。
姐妹們臉上的顏色，比牡丹更絢麗，比陽光更燦爛。每個人，都換了新衣，每個毛孔，都是喜悅，陽光一樣，細細碎碎，閃爍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