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心情極好，神清氣爽，帶了我在園中緩步閑逛。看得出，夫人亦盡心打扮了一番，不過，她走的是素淨路線，修飾得恰到好處，卻不著痕跡。走在夫人身邊，我這身打扮，委實豔俗不堪。
“這是單瓣的，這種象芙蓉，還有這種，象不象菊花……”紫金盤，深黑紫，水晶球，種生黃……夫人慢慢道來，其中有不少宮中賞賜的珍稀品種。看來李隆基挺念舊，武姑娘死去多時，對夫人和武敏之依然如此照顧。他到底，比武敏之有情義。想到李隆基，心裏一刺。我雖為他而來，卻移情在先。我一向決絕，縱然他不知，亦不能原諒自己。他日若有緣相遇，不過枉作路人而已。
園子的西北角，幾個丫頭在蕩秋千。她們笑著鬧著，聲音愈來愈高。夫人站住看了她們好一會兒，歎道：“這群丫頭，好象從來不知憂愁，倒真羨慕她們。”
我扶住夫人，道：“是夫人把她們照顧得太好。”
夫人拍拍我的手，道：“回亭子裏去坐會吧，逛了這會子，我竟有些累了，到底上了年紀，唉。”
亭子裏，紅木小桌上，擺放著精美的酒器，波斯葡萄酒，琥珀色的玉杯，是武敏之的最愛。各色佳肴，因了陽光，顯現出異常鮮豔的顏色，讓人不覺食指大動。旁邊的琴案上，琴亦泛著喜悅的流光，迫不及待地等著撫琴人。
扶著夫人坐下，我給她沏了杯茶，夫人淺啜一口，道：“霓裳，彈首曲子吧。”
我推脫道：“夫人，霓裳不會。”
夫人臉上露出幾絲驚訝，她道：“素聞牡丹閣是長安第一，”稍頓，續道，“那裏的女子不但容貌俊俏，而且俱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我苦笑：“夫人，霓裳到牡丹閣原是意外。”
以為夫人會追問一番，誰知她沉吟一兒，卻轉開話題。她拈起茶蓋，閑閑地道：“敏之眼高於頂，一向喜歡才色俱佳的女孩子。”
我笑著，沒有說話，武敏之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跟我沒關係了。
夫人歎一聲，道：“我倒有些好奇，真想看看那些女孩子，究竟什麼樣？”
我笑道：“夫人，她們不過與我們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
夫人也笑，笑畢，她上下看我兩眼，道：“不知霓裳與她們比較，如何？”
這個問題實難回答，我遲疑不語。夫人亦覺不妥，忙自責失言，不該拿青樓女子與我相比。我淡淡地笑笑，若不是武敏之，我現在可不就是個青樓女子？若早知會發生這一切，我或者倒寧願做個青樓女子。
武敏之終於出場，他穿件大紅的長袍，領口和袖口繡著白色牡丹；頭發隻用一根紅色帶子簡單束起。突然發現，他的色彩，或者大紅，或者純白，有時墨綠，有時靚青，都是純粹到極致。粉紅，米白、淺綠，淡藍，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好在他肌膚勝雪，這些顏色穿在他身上，並不覺得豔俗，反倒分外風流別致。
他竟也是決絕，連衣著亦苛求至此，不肯稍作妥協。心莫名地一慟，和他的目光遙遙輕碰，馬上移開。彼此目光淡然，再無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