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現在唱啊。”
他說:“你要聽?”
我說:“唱高潮部分意思意思就好。”
他很遺憾地看看周圍,看熱鬧的同學已經漸漸退散,大家都忙著趕回家的車。
他說:“觀眾都沒了,下次吧,主要是我現在……”說著又打了兩個噴嚏。
我沒讓他唱,驅逐他回家,他又耍了會兒嘴皮子,終於揮手告別。
可是沒走幾步,就被宿管大媽攔住了:“小夥子啊,表白完啦?你可不能走!”
蕭墨嘴唇凍得發紫,還不忘調侃:“大媽,您要現場幫我們辦婚禮啊?”
宿管大媽說:“你擺了這麼多花,要清理掉才能走啊,我一個人收拾很辛苦的啊。”
我怕蕭墨再待下去會英勇就義,到時死得輕如鴻毛,我還得攤上個紅顏禍水的名頭。於是跟宿管大媽商量,讓他先走,這一堆的花我們處理。
於是,接下來的場景是,我們宿舍四個人,對著地上一大堆藍玫瑰一籌莫展。
思冉說:“這輩子我也不會覺得藍玫瑰漂亮了,蕭墨幹嗎不早幾天運來,早幾天還能賣給學校的情侶。今天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這麼多花怎麼辦啊。”
朱彤說:“就是,又不能吃。”
我們隻能暴殄天物地把玫瑰扔了,韓梅梅一邊扔一邊號:“造孽啊,造孽。”
更造孽的是,蕭墨果然生病了。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我退了第二天的動車票前往醫院慰問蕭大情聖。在那裏,我看見了陸浩,陸浩見到我,有些不自在,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就借口有事走開了。
看著床上燒得通紅的蕭墨,我有些於心不忍:“喂,你感覺怎麼樣?”
蕭墨“嬌弱”地哼哼:“頭暈,渾身無力。”
我伸出冰冷的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不知是我的手太涼,還是他真的太熱,溫差不是一點點兒大。
他打了個寒戰:“你的手好涼!”
我說:“你頭好熱,剛好給我取暖一下。”
他又開始號了:“最毒婦人心啊,我都病成這樣了,忍心拿我取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把我這個毒婦的手抓到他被窩裏,“來,這裏更暖。不能偏心,手取暖了腳也不能虧待,幹脆躺進來吧。”
我說:“去死,都生病了還想占我便宜。”
他說:“哪有,明明我讓你占便宜。”
我們在打鬧,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咳嗽,就見蕭墨的笑容僵在臉上,目光穿過我,看著身後的人。
我連忙和他保持距離,循聲望去,一個穿著貴氣的婦人站在身後,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隻一個眼神,淡如空氣,看似沒有厭惡和淩厲,卻有隔開十萬八千裏的疏離。
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誰,那張和蕭墨如出一轍的臉,歲月甚至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我下意識地要退開:“我去買點兒東西。”
蕭墨突然伸手拉住我:“陪我,你不在,我沒有安全感。”
蕭太太終於掛不住,臉色頓沉:“蕭墨!我是你母親,我在這裏你沒有安全感,我會把你吃了嗎?”
蕭墨淡淡一笑:“是,我怕,您老人家一個不高興就會把我從樓上扔下去。”
“我說過多少次了,小辛的事與我無關!”
“你去找她,半個小時後她就死了,你說與你無關!你以為你可以花錢瞞天過海就騙得了自己嗎?”
許是蕭太太和蕭墨這樣爭吵太多次了,她已經沒有再和蕭墨爭執的欲望:“好,你要怎麼想就怎麼想。我今天來是盡一個母親的義務看望兒子。既然你不歡迎我,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不過蕭墨,我要提醒你,我不是隻有你一個兒子。你對我這種態度,就別怪我不講母子之情。”
“母子之情?我們有過嗎?別自作多情了,我跟那個家早就沒有關係了。”
蕭太太情緒有些激動:“說的好像我們逼你走一樣!是你自己主動放棄豪桂園的繼承權,一意孤行要自己創業;是你自己在你父親麵前立下生死狀,成敗自負,絕不再向蕭家要一分錢!”
蕭墨:“如你所願,你和蕭硯半夜都會笑醒吧。”
蕭太太努力隱忍著,終於忍無可忍,索性豁出去冷笑一聲:“沒錯,我是很高興,希望你說話算話。”
蕭墨目光凜冽:“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幹涉我的生活。如果你敢像對小辛那樣對小舞,我一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辛怎麼死的,你的寶貝兒子也怎麼死!”
蕭太太氣得嘴唇發抖,但她是個有修養的女人,還能努力保持最後一絲優雅,看了我一眼。這一次,目光淩厲得像把刀。
我從未打聽過他家的情況,沒想到他們母子關係這麼緊張。是不是每個豪門世家都看似平靜其實暗流湧動?這是我第三次聽到蕭墨提起小辛,卻不僅僅是一個名字,他們母子倆短暫的交談隱藏著太大的信息量,居然還提到我,讓我心驚肉跳,一時難以消化。
蕭太太走後,蕭墨無力地靠在床上,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我想調節一下氣氛,故作開心地說:“出汗啦,看樣子燒要退了。”
蕭墨卻突然一把抱住我:“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隱隱覺得,那個叫小辛的女孩給了他致命的打擊,也是他們母子不合的根本原因。可我不敢問,有些傷害一旦提及就像生生揭開已經結痂的傷口,痛不欲生。
蕭墨還是說了,也許他覺得傾訴是緩解痛苦的良方。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我嚇了一跳:“那個女人,不是我親媽。”
“啊!”我簡直難以相信,他們那麼相像,相像到不用介紹就能明白關係。
他說:“她是我媽的妹妹,親妹妹。我應該叫她一聲小姨。”
蕭墨說,他四歲的時候,他媽媽和小姨外出旅遊,途中發生意外,蕭母死了,小姨卻活了下來。蕭父和蕭母是大學同學,感情很好,得此噩耗精神遭受巨大打擊,要不是還有蕭墨,幾乎要崩潰了。小姨在蕭父最脆弱的時候走進他的生活,一個喪妻,一個喪姐,兩個痛苦的人慢慢走在一起,加上她們姐妹如此相像,看到她蕭父就像看到妻子,有一次,蕭父喝醉了酒,把她當成了妻子……
“真是諷刺啊,我爸口口聲聲說愛我媽,可我媽走了還不到一年,他就和那個女人結婚了,奉子結婚。她在我媽的墳前答應會好好照顧我,待我像親兒子。可實際上呢,人前她是慈母,人後卻沒少給我白眼。她兒子出生後,我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蕭墨感覺到來自繼母的冷暴力,從小內心就很敏感,好在繼母礙於蕭父不敢對他怎麼樣。大二那年,蕭父被查出有嚴重的肝硬化,擔心自己不久人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蕭墨結婚。當時蕭墨的初戀女友小辛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他家女用的女兒。蕭父沒有門第之見,因為他和蕭母也是大學同學,蕭母也是出身寒門,卻是很好的妻子,便希望他倆可以先訂婚,等畢業了再結婚。可是蕭太太不願意,她一直反對蕭墨和小辛在一起,有心促成蕭墨和另一個富家千金。理由很簡單,富家千金是獨生女,如果蕭墨和她在一起,光繼承她家的家業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和弟弟爭取繼承權。
蕭墨不喜歡她,蕭父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為了錢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在一起,在他看來,蕭家的兒子怎麼可以覬覦女人的家產。於是答應蕭墨,隻要他和小辛訂婚,就能得到豪桂園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三十!蕭父自己擁有的所有股份也不到百分之六十,蕭太太聽說後立刻就瘋了,當天晚上就衝到了小辛家裏。
蕭墨說到這裏,滿眼的痛苦,仿佛當初那些畫麵一幕幕都在眼前:“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小辛從十樓陽台上摔下來,再也沒能看我一眼……”
後來,警察從監控錄像中看到,蕭太太的確去過小辛家,但在事發之前已經離開。而小辛墜樓的原因被認定為年久失修,陽台破損,小辛踩在椅子上晾衣服不慎墜落。
警方排除了蕭太太的嫌疑,蕭墨卻認定是她害死了小辛,苦於沒有證據,隻能把滿腔懷疑化作怨恨。
蕭爸爸肝移植手術成功,撿回一條命。現在基本處於隱退狀態,把公司全權交給蕭太太。小辛的事讓蕭墨大受打擊,為了避免悲劇重演,他主動提出畢業後不回公司上班,不要豪桂園的股份,寧願自己創業。蕭父佩服他的勇氣,答應提供一筆不菲的創業基金,從此成敗自負。那次,他父親為了檢驗他是否能獨當一麵,特意將南方那塊地皮拍賣事項交給他,蕭墨完成得很好,他父親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說,父親私下問過他,今天做這樣的選擇,以後會不會後悔。因為比起那些股份,這筆創業基金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他的回答很堅決,如果因為錢害自己心愛的女人死於非命,縱使有萬貫家財也毫無意義。直到今天,他依然認為是蕭太太殺了小辛。他父親沉默了很久,隻說了一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
我很久很久說不出一句話。
蕭墨還說,小辛死後,他為了刺激後媽,故意狠狠地花錢,整天和一些紈絝子弟在一起,陸浩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他們一起開豪車,玩地下賽車,還險些把腿摔斷了,就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年他大二,因為沉迷於玩樂,功課掛了好幾科,後來被他爸爸狠狠訓了一頓,托關係給了他一次補考機會,他也算爭氣,用一個月的時間把課程全部補上了,這才逃過留級。
他在折騰自己的那幾年,蕭太太出奇平靜,既不跟他爭吵,也不限製他花錢。突然有一天他明白過來,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這個樣子,大有作為的一個年輕人墮落成敗家子,讓父親失望,然後失去繼承權。就像古代後宮裏養育別人孩子的後妃,無條件地寵著,既擔著慈母的名聲,又可以不動聲色地除掉一個競爭龍位的對手。
迷途知返的蕭墨在最後一年開始發憤圖強,那一年我高三。
畢業後,他主動提出自己創業,把公司設在H市。
他說:“要是你在B市讀大學,我就不用大費周章跑到這裏來了。”畢竟,他在B市那麼多年,人脈根深蒂固。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突然覺得他其實不那麼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