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姐兒放聲大哭,似乎是要把所有的不滿、不解一股腦兒傾到出來一般。
她還太小,小到不能理解這些事情,她隻是覺得委屈,人人有娘,就她沒有,而她的父親,就跟看不到她一般,從來不抱她,不和她說話。
她的身邊就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姐妹。
她們都有慈愛的母親,曦姐兒會笑嘻嘻地說“今日的頭發是母親替我梳的”,巧姐兒會從懷中掏出各式點心分給姐妹們,那是她母親親手做的,歆姐兒什麼都不會說,但她會在見到夏奐卿的時候露出燦爛的笑容,就這麼快步撲到母親的懷中。
隻有她,沒有母親。凝姐兒問過沈媽媽,我的母親呢,沈媽媽背過身垂淚,幾次之後,凝姐兒再也不問了。
從前,她還有黃姨娘,黃姨娘會哄著她逗她說笑,會親手給她做漂亮衣服。
凝姐兒趴在黃姨娘懷裏,低聲問她:“為什麼姨娘不是我的母親?”
黃姨娘一愣,啞聲搖頭。
後來,連黃姨娘也走了,看到一動不動沒了生氣的黃姨娘,凝姐兒突然就明白了,這便是死亡。
再不會陪她與她說故事,再不會噓寒問暖照顧她起居,她的母親也一定是如此,躺在那木頭裏再也醒不過來了。
沒有母親,凝姐兒會固執地想要受到父親的重視。
她無數次見到過,夏黎卿牽著響哥兒的手,仔細聽他說著功課,她也想和哥哥一樣,但伸出手去時,父親總是視而不見。
巧姐兒安慰過她,說:“你看,曦姐兒也見不到父親的麵。”
凝姐兒沒有應聲,她知道的,家中所有人都知道,曦姐兒有多受她父親疼愛,即便是見不到,依舊是寶貝疙瘩。
巧姐兒想了想,又道:“歆姐兒她的父親不要她,整個家都不要她了。”
凝姐兒低著頭:“但她還有娘,你也是,有爹有娘。”
隻有她,孤苦伶仃一個人。
凝姐兒哭得傷心,但她依舊站得很直,隻是頭一直垂著,眼淚簌簌落到了地上。
沈媽媽心痛,她對響哥兒和凝姐兒再好,終究比不了父母,想到楊氏病故,她悲從中來,若不是兩個小丫鬟扶著,她隻怕要摔坐到地上去。
對著哭得這麼委屈的凝姐兒,還怎麼去追究發生了什麼,又怎麼能再去怪罪她什麼?
臻璿放開了曦姐兒,把凝姐兒抱到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你有嬸娘,有姑母,我們都疼你,你和兄弟姐妹們都是一樣的。”
這都是安慰的話,但臻璿最是清楚,嬸娘也好,姑母也罷,終究都是別人的母親。
即便過去了那麼多年,她依舊記得在邵家生活時的情形,沒有依靠,如履薄冰。
但她又和凝姐兒不同,那時莫妍雖年幼,卻是記得父母模樣,記得他們對她的疼愛的,但凝姐兒從記事起就沒有楊氏的身影,就沒有夏黎卿的關愛。
夏奐卿亦是哭了,失了母親的孩子,生活實在太苦。
虧得她說什麼也不把歆姐兒留給劉家,若不然,歆姐兒要過怎麼樣的日子?
病了無人關心,冷了無人取暖。
出痘時是夏奐卿衣不解帶照顧著,要是還在劉家,豈不是要自生自滅了?歆姐兒不會說話,更是要把所有的傷心都蒙在心裏了。
凝姐兒抱著臻璿,小小的身子不住顫著。
曦姐兒此刻已經止住了哭聲,她也不記得之前是為了什麼事才和妹妹鬧了不愉快,但她曉得,她是長姐。
母親經常告訴她,做姐姐的要照顧妹妹,要和妹妹分享。
拉著凝姐兒的衣袖,曦姐兒一雙眼睛紅得跟桃子一樣,聲音裏的哭腔還未退幹淨:“你別哭了,我把母親借給你,不要哭了。”
臻璿沒料到女兒會這麼說,一時詫異,但她很快察覺到凝姐兒在聽了這句話後渾身僵硬了,而後,便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她。
臻璿沒有防備,她本就是半蹲著,被凝姐兒一推,身子往後仰,好在冬日裏衣服穿得多,摔了一下也不疼。
步月幾個趕緊把臻璿扶了起來。
“不要借給我,不要……會死的……”凝姐兒看著自己的小手,不住搖著腦袋往後退,呆呆道。
見凝姐兒又突然推人,眾人都有些不解,等聽到她低聲囈語,具是一怔,愕然望著凝姐兒,而她後麵的話更是讓所有人大驚失色。
“我會克母的,母親是因為我才沒了的,姨娘也是,是因為照顧我,姨娘才……”凝姐兒越說越急,聲音也越來越大,到後來退得失了平衡,摔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