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
外婆一直住在農村。印象中外婆總是順著那條悠長的鵝卵石小徑迎我來送我去,身上穿著那件褪了色的馬甲,稀疏的白發在風中淩亂地飛舞。
外婆說我和她有緣,是她將我從橋洞底下撿回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的緣分。
外婆大我整整60歲,當我被親生的父母遺棄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個家,按理說她不具備收養我的條件,但心慈麵善的她在喂我吃了一個月的“綠豆糕熬水”後就再也舍不得將我送走。她讓她的一個女兒收養了我,但這隻是名義上的收養,事實上我一直和外婆一起生活。
我是個先天聽力弱的孩子,外婆每天就大著嗓門教我說話,惹得還沒成家的舅舅們心煩,他們就一次次地勸外婆將我送走,可她將我摟在懷裏,緊緊地,不肯鬆開:“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外婆在我耳邊哼唱著,溫暖無比。
我恨過老天的不公平,恨過生我的父母,恨過我的耳朵,恨的同時也會慶幸好在還有一個我叫外婆的老人疼愛著我,那時我就會想老天其實是公平的。
等我上學的時候外婆已年近古稀,每次學校有什麼活動她都要走很遠的山路來參加,雖然她不是很明白老師每一句話的含義,聽到老師說起我的好或者不好時總要“嗯嗯”地應答。每天她總會很認真地看著我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仿佛她也懂一樣。與同齡的孩子相比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外婆物質上的獎勵,但隻要看到外婆的笑,聽到她說“娃兒不錯”,心裏就有說不出的快樂,這幾乎成了我一生受用不完的獎賞。
為了給我買一副質量好一點的助聽器,外婆在接我放學的路上總要撿些鐵絲銅線塑料什麼的。那時我隻有9歲,並不太清楚外婆是因為我開始拾荒的,我隻知道她撿到東西就很高興,於是我就偷偷地去拆鄰居家柵欄上的鋁線,回家後再告訴外婆是我撿的。直到有一天鄰居來找外婆告我的狀,外婆幾天都沒有理我。那是她第一次不和我說話,任我怎麼喊也不應聲,這比打我一頓更可怕,我害怕外婆永遠不理我,害怕她不再和我說話。
後來我參加了工作,單位離外婆家很遠,每星期隻能回去一次。再後來我在城裏有了自己的小家,愛人有一輛摩托車,天氣暖和的時候我們就騎車回家看外婆。成家之後我一直想將外婆接來同住,可因為同外婆共住一套房條件不允許。我想我會有機會回報外婆的恩情,我總在設想將來賺了錢,買一套大房子,和她永遠在一起。
我常常會在下班後到外婆家吃晚飯,大柴灶做的米飯還有我最願意吃的燜肉。那天外婆穿了一件中式棉襖,大襟上沾滿了灰塵,吃過了晚飯我要趕回家,外婆看天色已晚就去喊前院的鄰居,央求他騎車送我一段路,哪怕隻是送到有了人家的鎮子口。坐上那個我叫舅舅的男人的車,我衝外婆擺手,我說,過兩天我再來。
那天晚上,我的頭突然疼痛欲裂,吃了很多藥後才躺在床上。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外婆的家裏,我看到屋裏屋外全是人,可是沒有我的外婆,我哭我問,沒有人告訴我。我掙紮著起來,已近午夜,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傷感。
第二天我被養母的電話招回了外婆家,屋裏屋外全是人,和我的夢境一樣……
我瘋了一樣呼喚外婆,可她不肯應聲,她真的不理我了。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是外婆在哼唱嗎?跪在外婆冰冷的身體旁我涕淚長流,那天夜裏神明已經給了我去救外婆的暗示,而我竟白白地錯過了。
年近半百的大舅舅哭著問我:黑娃,你知道老人最喜歡誰嗎?聽著舅舅的話,我早已淚流滿麵。其實,哪裏用他來說,誰都知道我是外婆最疼愛的人。這種疼愛超越血脈親緣,無以回報。
隻要我們懂得珍惜,愛便是一個永恒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