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 重心(1 / 1)

●司玉笙

孫老師五十上下,瘦矮,微駝,走路好背手。那捏慣了粉筆的右手是很不安分的,背在身後,手指頭也支叉著,在腰間比比畫畫,好似在給後麵的人打拍子。比畫到得意處,前伸的腦袋也跟著有力地一晃,便可想見一個很好的字形。這時候,旁邊的路人總要站定,瞅他個仔細。

他教初中語文,極重視字形的好壞。在黑板上寫字,一筆一畫的,頗見功底。寫著,嘴裏還念叨著,

“這一橫不要太僵,稍有變化看見沒?寫這個‘口’一定要收……”

字寫得不好,他必定擦掉重寫。他很少用板擦。夏天他左手握著塊濕布,隨時擦抹。冬天穿棉襖,就方便多了,哪地方寫得不滿意,袖子便噌地捂上去,瞬間完成了使命——他不想讓學生看見那不好的部分。

寫好後,他先看一遍,間或用手指頭抹去一點什麼,轉過身來兩手輕輕一拍,袖子上擠成蛋的粉筆末就往下落。

他寫字的時候。學生們便“自由”了,小動作很多。待他轉過身來,便都“定格”。他瞄見了,也不訓。他從不訓學生,頂多隻說這麼一句:“你們呀,你們呀。”

學生們就笑。有的玩個鬼臉,都不怕他的。連家長也說他好脾氣,說跟著孫老師,孩子不虧,都擠著上他那個班。

孫老師教語文,將書法也帶起來了。早晚的,他就講一堂書法。講字的間架結構、書寫要領。他講,學生們就在紙上寫。

“你們以後比我寫得好——隻要你們用心去寫。”

那一次他說著,就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心”字,寫得極妙,連他自己也驚奇,就細細地看。不過癮,後退一步又看,再退一步,竟忘了講台那麼小,一腳踏空,身子一挫,重重地斜摔在地上。

前麵的學生還沒有來得及去扶,孫老師就兩手撐地,很艱難地坐起來,臉上的肌肉被痛苦拱得一顫一顫的。

課堂上很靜,幾十雙表情不同的眼睛就看著他又一扭一歪地上了講台。

“都怨我,”他說,“都怨我。”

這一堂課沒上完,孫老師就跛著腳出去了。他一出門,學生們就愣了,愣了好一會兒。

第二天,孫老師又來了。他一跨進教室,並沒有誰喊“起立”,學生都站了起來,站得筆直——從來沒有這樣過。

孫老師說:“你們昨晚都去看我了。你們呀,你們呀。”

這一說,那些頭都矮了下去。

他就往黑板上看。那上麵沒有擦淨,還留有一字,就是那個“心”,不過,已被描過多遍。

他一跛一跛地上了講台,用袖子去擦那個字,一下、兩下…怎麼也擦不淨,待他轉過臉,學生們還站著。

從此,他不再寫那個字了。

他挺感動的。雖然他還不知道感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