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雲變幻(三)(1 / 1)

隻是這天清早,永寧到底沒有懶成床,因為天一亮清河宮的宮門剛剛打開,立刻就有宮人跑來稟報,說是聽說安平王府昨天夜裏出了大事,安平王的一位側妃柳氏早產,本來東唐皇室這些年人丁單薄,德佑帝和薛後都盼望安平王府能添一個男孩,結果誰也沒想到,那柳氏折騰了半宿,生下的男孩卻通體青黑,麵目猙獰,活脫脫像個妖怪。因為嚴重不足月,男孩一出生就夭折了,也因為生下這樣不詳的嬰兒,那柳氏當夜就已經被賜死。隻是,好幾位太醫和宮裏派去的穩婆都親眼見了這嬰孩,當時王府裏大亂,等到安平王想到要處置這些太醫痛穩婆時,這消息卻再也瞞不住了。

永寧被嚇得一驚而起,再也不敢睡下,隻能還是照舊跟在流雲身邊,帶著自己的幾個伴讀去向薛後請安。

大清早,偌大的中宮裏一片寂靜,永寧穿了軟底的棉鞋子,卻仍舊能聽到走路時自己發出的沙沙的聲音。

薛後也是半夜被驚起的,聽了安平王府傳來的消息,當時就暈了,這會兒雖然清醒了,卻隻覺得胸悶氣虛,仍舊躺在寢殿層層幔帳之後的鳳床之上,永寧一路走來,隻看見宮殿內所有宮女太監都垂頭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仿佛不是活人一樣,木然的視線隻頂著金磚鋪就的地麵,身上都有斑駁的光影。

無端的就想起了剛剛夜裏的那場夢,還有那些張牙舞爪的妖怪,永寧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而在看到薛後時,這種無端生出的恐懼更加深重。

僅僅一夜,往日裏風華絕代的薛後,卻好像憑空就衰老了十年一般,原本那烏黑的發絲中竟現出絲絲縷縷的霜白,眼底之下是掩不住的青黑,就連看向永寧的眼神之中,也平添了幾分蒼涼的意味。

“好孩子,來,靠近些,讓皇奶奶看看你。”永寧請過安,薛後掙紮著想坐起來,守在一邊的宮女霜華連忙去扶,又端了茶水給薛後潤喉,隻是薛後的聲音到底不似平時的清亮圓潤,而是非常暗啞,好似是剛剛哭過,她張開手臂,抱永寧的手是前所未有的緊,緊緊的,仿佛她是最珍貴的寶物。

這一天永寧沒有去書房上學,就留在中宮陪伴薛後,服了宮裏收著的凝神的藥丸,薛後後來一直睡著,隻是幾次自噩夢中驚醒,卻始終不肯傳太醫來看,也嚴令不許拿這消息,驚擾了德佑帝。

可是底下的宮婢卻不敢怠慢,趁著薛後睡著了,到底去回了德佑帝,太醫很快的也趕了過來。

“皇後娘娘這是傷心過度,加上愁思過甚,還請娘娘平時多寬寬心。”禦醫請了脈,眉間憂色隱顯,但是說出的病症倒似並不嚴重。

德佑帝歎了口氣,揮手示意太醫退下,他這一夜看起來竟也似老了不少。永寧雖然年紀還小,但是也多少明白,東唐皇室人丁單薄,特別是這一代一直都沒有男孩降生。多少年裏,德佑帝和薛後心心念念盼望的,也不過是太子和安平王能多添幾個男孩,讓東唐皇位後繼有人。隻是太子妃蕭氏連生兩女,宮裏的其他側妃卻毫無動靜。而安平王妃更是多年無所出,這一次,好容易盼到這位側妃柳氏有孕,又趕在這樣一個風雨飄搖的時候,所承載的,就又不僅僅是一個皇位繼承人了,那還有一個東唐的希望,一個天賜的吉祥,一個戰勝西遼的祥瑞。然而,這一切在昨天夜裏都噶然而止了,男嬰生而夭亡本已不詳,偏偏還遍體青黑,麵目猙獰、妖異無比,雖然賜死柳妃,但是並不能阻止謠言的蔓延,如今,京城裏許多人已經在謠傳,說這是天降異相,主國將遭逢大劫難。

“太醫檢查了,可怎麼說那個孩子?”薛後再次自夢中驚醒,看見陪伴在一旁的德佑帝,右腕驟然抬起,捉住皇帝的手,問得急切。

德佑帝隻覺得心酸,他們少年夫妻,幾十年裏薛後守禮而持重,極少有這樣的失態。他嘴唇顫抖,眼光落在永寧和流雲幾個人身上,永寧倒沒覺得怎樣,流雲已經起身,拉著她的手向皇帝跪倒,“陛下,公主心憂皇後的身體,已經幾個時辰沒有沾食水了,請容暫且告退。”

德佑帝微微合眼,點點頭,待到所有人都跟在永寧身後魚貫退出之後,才輕聲的,隱含著痛徹心扉的顫抖說,“是毒呀,很慢性的毒,一點點的摻混在食物和水裏,九個月,一點、一點,硬生生毒殺了朕那可憐的皇孫呀。”

薛後神色中有震驚,確實沉默許久不語,隻是重重的閉上眼,緊閉的眼角滾出豆大的淚珠。生在這至尊至貴的皇室,得享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榮耀,世人都隻道,這是三生修來的福分,可誰又能想到,這三生修來的,到底真的是福分還是一場殺機四伏的孽障呢?

“查出是什麼人動的手嗎?”許久,久到德佑帝甚至以為薛後已經又一次陷入睡夢中,她卻忽然開口,“有眉目嗎?昨天夜裏到現在,安平王府查得如何了?”

“柳氏的兩個貼身侍女在夜裏就被發現,吊死在了關押她們的柴房。其餘可能接觸到柳氏飲食的人都送到天牢,正在拷問。”德佑帝長歎一聲,良久才說,“其實能下手、會下手、敢下手的人,這普天之下,又能有幾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