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一直睜著眼睛,隻是周圍的世界卻全是黑漆漆的,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總算能不由自主的貪婪的吸入大口的空氣,然後才感覺到眼前的黑暗如潮水一般的退卻,原來她還在自己的寢宮內,床帳周圍,有很多燈台,將周遭照得雪亮。
她已經躺到了寬大的龍床之上,身旁,流雲單臂支著下頜,也歪在床邊,那明如秋水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他們距離極近,近到隻要輕輕側頭,就可以彼此依偎,永寧安靜了一會,覺得臉上滾滾的熱度漸漸消退了,才輕輕將頭靠近流雲懷中。
流雲的心跳比她記憶中的稍快,可是身上的氣息不變,還是清爽的草木味道,她安安穩穩的合上眼睛,很快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就要沉沉睡去。
“永寧,”流雲環抱著她,這時卻說,“讓我去吧!”
“我們不說這個行嗎?”永寧不願意再張開眼睛,她隻覺得累,精疲力竭,隻想在他的懷裏好好的睡上一覺。
“還有幾個時辰就要早朝了,這件事再不可能拖了,你是永寧,但你首先更是東唐的皇帝,現在誰都明白,短期之內,隻有新軍或可與西遼一戰,而新軍是我一手訓練的,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和了解他們。”流雲說,“因私忘公,不是明主所為。”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永寧猛的從他懷中掙脫,翻身坐起時,眼眶已經紅了,卻高抬著頭,不肯讓眼淚墜落。
“如果可以,我不想。”流雲也慢慢的坐起身來,並不看她,而是看向殿門口的方向,聲音輕緩而飄渺,“永寧,你相信命運嗎?這一生,每個人的命運,早就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書寫好了,沒有人能選擇出身,同樣的,也沒有人能對抗命運。”
“這和你領軍出征是兩回事!”永寧不解的說。
“你為什麼不想,我要領著這十萬新軍出征,或者就是,上天早為我安排好的命運?我本來是北齊人,卻千裏迢迢的來到了東唐,然後認識了你,或者,這就是上天早為我安排好的宿命。”流雲說,“既然這是冥冥中早有安排,我們為什麼不能順應天意呢?何況,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我大婚的時候,我能夠配得上你,堂堂正正的接受萬民的朝拜!”
這是——天意嗎?永寧看著流雲的脊背,卻驟然發現,曾幾何時呢?記憶中那個文秀的少年,已經長成了肩膀寬闊的青年,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成了君臣,他不可能再像過去與她在清河宮裏相伴的歲月那樣,一切隻以她為中心了,每天圍繞著她轉了,而她長大了,他更是早就長大了,再渴望更寬闊的天地。眼淚無聲的滑落,在流雲看不到背後,她匆匆抬手抹去,許久之後才說,“如果這是流雲哥哥的希望,那——朕準了!”
流雲將以相州王的身份,督軍前往定州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了一場不大的波動,四位顧命大臣中,年紀最長的太師劉基堅決不讚同,理由就是,流雲本是北齊前太子之子,雖然如今已經貴為相州王、準皇夫,可是,到底是異國人,此時東唐正值危難之時,由這樣的人督軍遠征,並不穩妥。
“那麼誰來督軍穩妥?”永寧隻平靜的反問,視線從一眾武將身上掠過,那些人都低垂著頭,除了武科新科的狀元、榜眼、探花仰頭躍躍欲試之外,居然再無人出聲。
老太師重重的歎了口氣,終於也無話可說。
隻是後來永寧也常常想,她是不是太信賴流雲了,居然從來沒有想過,在流雲心目中,東唐或是北齊,哪裏才是他的家鄉故土?亦或是他們相伴的日子太久了,久到她已經不會懷疑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可是,他到底辜負了她這樣的信任,也把她信任人的能力,一並帶走了。
史載,東唐順興三年五月底,西遼進犯,六月二十日,帝命相州王率軍迎敵,七月初,定州城破,帝始知相州王叛。另,相州王者,北齊光烈太子之子,名流雲,東唐順興三年七月十五日(即北齊大同十年七月十五日)率奇兵破北齊鳳翔府,二十日破秦州,光烈太子舊部群起響應,此後一鼓作氣連下數城,北齊境內烽火連天,戰亂至大同十二年五月始定。
定州、恒州、燕州相繼城破,七月十四日早朝的時候,文武百官都來得比平時早,在朝房候著時,一個個彼此對視上一眼,不免就悄悄唉聲歎氣一番。
唐念之、沈清南同劉浩聰也都是憂心忡忡,昨日傍晚,永寧已經下旨召見慕誠,可如今卯時將至,朝房之內,卻哪裏有慕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