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州剛來消息,付雲尚領旨卸甲回京,由十三王爺辛蘭景幀暫理軍務。”宇路廷坐於中。
“付雲尚卸甲是好事呀,至少他紀家也少了一根支柱。景王爺與皇上在顧妃殉葬之事上有過隔閡,皇上斷不會放其久任。父親舉薦秋汲,隻管再上奏本便是了。”
“朝中早已議論紛紛,皇上此舉是聽信一位宮妃之言”
“不會的,後宮不得參政。凡是政事,宮妃都敬而遠之,萬不可能出言妄議”宇路凝擰眉,若是那個行為古怪的人,又另當別論:“此事本宮會注意,若真有此人,父親亦不用擔心,後宮之中本宮尚能做主”
宇路廷點頭:“雷筠可還安分”
“父親,也瞧見了,依雷筠的性子,尚不足擔以大任,再磨些日子看看。母親身體可還好?”
提及秦芝瑤,宇路廷滿臉憂心:“老樣子,隻是偶爾會念叨兩句”
“至少她肯說話了,不是嗎?下個月便是她的壽辰了,不知父親有何打算”
宇路廷連連搖頭:“不宜鋪張,紀桑柔尚下落不明。若此時慶祝,宴上不見紀桑柔,紀捷定會不依不饒”
“嗯”宇路凝點頭:“對了,昨日太後提過,有意為十八王爺納妃。娉珍堂妹年歲相當,父親若有閑暇,去趟堂叔家將娉珍堂接過府裏。過些日子借著祭祖,便讓兩人見見”
“這……”
“十八性子直,非要自個見了才算數,連皇太後也沒輒”談及此,宇路凝不免掩嘴輕笑。
宇路廷點頭:“能讓十八王爺看上,也算是娉珍的福氣”
送走父親的宇路凝招來應悟:“卻查查,那日在後花園裏,皇上招了哪位妃子伴駕”
“是緞才人”
擰眉看向應悟,真的是她:“你怎會知曉?”
“昨日三少爺誤入內宮,便瞧見緞才人陪駕跟前”
“難怪……”捏緊十指,柳眉低沉:“既然她自個都不看重性命,本宮又何必憐惜”
“應悟明白”
明月澄黃如鏡,映江而倍顯清冷。玉案之後磕上最後一本湊本,放下朱筆:“方德有話要說”伸手拿起茶盞,輕呷一口。
“回主子,黃待衛已候多時”龍案邊靜立之人垂首回話。
放下茶盞,輕捏鼻梁:“不見了,告訴他見機行事”
“是”
“主子,紫依樓的曉姑姑捎了話,凝妃娘娘在紫依樓燉了雪蟆,請皇上移駕品嚐”退身出去之際,不忘忠人之事。
輕摩下巴:“嗯,宣駐守泌琉院的魯鯉”
“是”
“罷了,幾日未聽緞爾的琴,朕心癢之”
“皇上……”辛蘭零鑭籲了口氣點頭。
“擺駕泌琉院”
仰頭對上一輪明月:“方德,不必擺駕了”
“皇上”
濃眉一挑,看向方德:“去紫依樓給凝兒捎個話,朕在泌琉院等她”緞爾希望你能給朕,一個留下你的理由。隻帶了一幹侍衛,靜靜步至位於後宮最南靠近牆邊的泌琉院走去。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尚未到,辛蘭零鑭早已不耐煩。
麵向一片漆黑,微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們在外麵候著”
“是”
破舊的漆紅木門似倒非倒的關著,推開門‘吱嘎’腐朽的聲音劃破靜謐的院子。院子很整潔,與外麵所看到的完全不同。看來她過得還不錯,低頭自嘲一笑,抬眸卻對上開門的緞爾。相視片刻緞爾才跪地請安,皇帝的到來出乎意料。
“起來吧”揮揮明黃金絲袖袍,緞爾起身卻依然立與門口,並無近身相迎之意。
“咳……朕也有些日子沒聽到緞爾彈的琴了”
“恐怕要壞聖上的興致了,犯女此處無琴可奏”
勾起令自己有些挫敗的玉麵,幽幽芳香自鼻入肺,沉醉之中指尖一空:“你果然壞了朕的興致”推開半敞的門扉,隻身進屋。簡單的物品一眼無遺,難怪她清減了不少:“你的傲然要撐到何時?”
緞爾回身取下茶杯:“此處無香茗可供聖上品嚐,隻有粗茶一杯”
“是粗茶也好香茗也罷,都是由朕說了算”未動茶水,目光落在靠牆放置著的一個極其簡陋的粗木櫃子:“緞爾還會下棋?”
“有學過幾日,不敢稱會”隨著皇帝的目光,她取來放在櫃子裏的棋盤:“還請聖上指教了”
“凝妃娘娘到”院外的通報聲令緞爾側目。
“改日吧”朗目一轉,落到了領了兩名宮女進來的宇路凝。
“臣妾參見皇上”
“凝兒起身吧,這泌琉院濕氣重”
“謝皇上憐惜”起身的凝妃柳眉輕舒:“緞爾妹妹可還安好,大病初瘉,聖上怎就忍心”
“承蒙娘娘關心了,緞爾尚無不適”緞爾跪身參拜,卻被宇路凝上前幾步給扶住了。
“緞爾妹妹的身子縈弱,禮節就暫且擱置一邊”拉過緞爾的手:“聽稀詩提過,緞爾妹妹是隻身來這泌琉院的,也未曾帶過一樣物品。本宮給妹妹帶了件東西,聽雪”門外候命的宮婢,隨既入內,懷抱素琴跪拜於地。
宇路凝轉身接過素琴:“下去候著”
“是,娘娘”宮婢垂首退至於夜色濃鬱裏。
“嗬,朕剛緞才人給拂了意,凝兒這就給續上了”淺笑拉過宇路凝:“坐,陪朕一塊聽聽”
將手中的素琴交於身後的緞爾:“臣妾樂意至極”拘起華服坐於皇帝身旁。
緞爾躬身一福,將琴放於粗簡的木櫃之上,拉過剩下的木凳。明眸劃過門外濃鬱的黑色,垂睫抬手撫上琴弦,一首水調歌頭,琴聲清揚無大悲大喜,餘了些婉歎之意。
“凝兒,朕記得第一次聽緞爾彈琴,還是在紫軒樓。一晃眼卻又到了這泌琉院”
“皇上想說什麼?”
“讓緞爾回紫軒樓”
“臣妾願意聽皇上安排,隻怕詩妃不樂見,緞爾妹妹也未必肯去”宇路凝淡笑:“高處不勝寒,這便是緞爾妹妹想說的”
“也罷,緞爾身子弱,泌琉院四時陰冷無比,凝兒就幫朕多照應些”鬆開握著的柔荑,摩挲白瓷茶杯:“緞爾有所閃失,朕可是會問罪的”玩笑之語,卻驚得宇路凝彈了起來。
“臣妾領旨”自知失態,隨即跪身下去。
“起身吧,今年祭祖的帖子下了嗎?回家的日子定好了,與朕說一聲,好久沒出宮走走了”雖是輕輕一句,在宇路凝卻是莫大殊榮。
“皇上,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嗯,聽說紀丞相的千金琴瑟也是一絕,緞爾要不要去瞧瞧辛蘭王朝的第一才女”背脊一僵,冷汗涔涔而下,雖說是問話,她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
“皇上”急急開口的宇路凝眼底閃過一抺精光:“今日宇路將軍在宮裏盤桓了些許時辰,提起過紀小姐,說是染了傷寒。咳了些日子,實在不宜見客”緞爾抬頭,看來被嚇得一身冷汗的人不止是她一個人。
“咳了些日子,凝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早該讓禦醫過府瞧瞧了吧”
“是臣妾疏忽,現有聖諭,明兒就請蔣禦醫同宇路將軍一道去瞧瞧”
“嗯”皇帝點頭,看樣子似要離開了。
“聽說紀小姐過府之時隨了把古琴,緞爾想開開眼界,不知可否”緞爾起身行一禮,隨著皇帝給的路一步下來。
“嗯,朕記得,還是先皇大壽聽紀丞相彈過,音色相當。”
“方德,讓內廷司準備一下”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沒誠惶誠恐感謝天恩的緞爾:“走吧,讓緞爾早點休息”希望,你不會教朕覺得今晚一行,實為多餘。剛才一席話全收入耳中,起身跪送。
一幹人等出了院門,緞爾才起身。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尚未動過的白水,茶也罷水也罷,都由你說了算。所幸,是茶是水都入不了你口。
屋頂有細細的聲音,看來宇路凝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任之縱之。今晚為何又要出手阻攔啦,關上朽木門,卻也躲不開已經鑄就的事實。將素琴收妥,才轉身入了內屋,最近很容易疲憊,壓滅燭光。靜謐的世界已沒了任何安生,今日若不是那個九五之尊的一句話,或許這一閉眼就永遠別想再有睜開的一天。她清楚的知道,指點江山不過是彈指一揮般簡單,可在進宮後所看所遇都讓她對權利有了倦怠之意。現在她所想的不再是如何讓世人看清,女子的才能,她倦了,想要靜靜的蜷縮在那個她本該恨的人的腳邊。那怕隻是腳邊,那怕要麵對的是他的不屑一顧與滿眼的嘲諷,也甘之如飴。
自眼角劃出的溫熱,卻變成了冰冷沒入了發絲中。自見他第一眼開始,冷傲孤高的嘴臉從未變過,留給自己的永遠是冰冷的背影,連最後一麵也是。
風塵仆仆的胡砂,一回府直奔後苑。見了收拾屋子的紀燭:“少爺沒在嗎?”宮裏待衛三天排一次假,他是算著日子回來的呀。
“少爺留話了,讓胡爺去不醉樓”胡砂點頭,自懷裏取出一塊碧綠的石頭,遞了過去:“路過榆縣河溪瞧見的,給你捎了回來”
紀燭接過綠石,帶著暖暖的溫度:“胡爺有心了”胡砂咧嘴一笑,便閃身出了苑門。望著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苑門口,紀燭垂首,空晃晃的袖管隨風揚了揚。她沒問,在看到胡砂一個人進苑便清楚此次又撲空了。
“三少爺,榆縣李家村隻有一戶人家姓段,年初甄選出來的秀女是段家小女兒,並無可疑之處。整個榆縣並沒有紀小姐的蹤跡”胡砂簡單的把此次去榆縣的結果,報給撥弄酒盞的宇路雷筠。
劍眉緊擰:“緞兒沒道理騙他,除非……”霍的起身,僵硬的脖子看向胡砂。
“三少爺想到了什麼?”
盯著打翻的酒盞,酒水順著梨木桌而下:“除了府裏的人沒有別的人知道她失蹤的消息,要是一定有一個的話話,就是……”
“失蹤的三少夫人”麵對宇路雷筠的猜測,胡砂搖頭。
琴聲再次自耳邊響起,背影與撫琴的恣式:“是她,一定是她。雖然不知道她用什麼辦法騙到他與宇路凝,肯定是她”
“三少爺,在榆縣我遇到了紀桑蕈”胡砂隱晦的道出剛剛想起的事。
“他不是還昏迷不醒嗎?”
“我們動了手”
“紀桑蕈知道了”
“應該是,聽他沿途打聽的人,就是少夫人”
“還去了榆縣”宇路雷筠捏緊垂與身側的雙拳:“看來老頭子要瞞的事,人全知道了”
在此時胡砂糾結了眉頭,那個味道,至今仍記不起在哪裏聞過。也許是三少爺大婚之日,在送親賓客中聞過吧。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張開嘴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沒有”
“紀家已經知道她失蹤了,卻毫無動靜?”宇路雷筠靜靜的矮身坐下。
“三少爺”包間的門被扣響了。
宇路雷筠對胡砂使個眼色,胡砂點頭閃身跳窗而去:“進來”
“三少爺,宮裏來人傳話了。淑妃娘娘下月初一去莊子裏祭祖,此次皇上聖駕親臨,還有宮裏的一位緞姓才人同行”眼前一亮,一直苦無機會見識這位緞才人。
西城外五十裏處有一處茶水攤,專供千裏迢迢來首城歇腳。烏雲遮日,容下一片清涼供人趕路,自馬背上翻身下來的女子,全身裹著黑紗。眼耳口鼻全都密實的藏在了黑暗之下,沒人知道她的長像也沒人想知道。尋了處角落,盈盈落坐,動作輕柔流利,似行雲流水般優雅。
“客官要什麼茶”
“一壺白水”隨風而揚的黑紗,隨著粗啞的聲音揚起停止。隨既在坐的人無不側目,茶老板轉身侍水,那聲音聽在人耳裏實在是不舒服,不舒服極了,像是全身的皮膚被粗糙的沙石磨蹭,雖不痛卻難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