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慢用”放下水壺,一刻也不願停跓,便匆匆去招乎其餘顧客。自斟一杯白水,放眼而去地平線之上隱約可見一座固若金湯城池。
清水順著幹涸的食道而下,刮得五髒生痛。五年前含淚離開此處,一身的鐵鐐玄鎖,年邁父母倒於跟前,她哭喊森冷的刀刃劃過臉際,伴著疼痛而下的血與恨慢慢淌入心脾。五年前……,重回故地,她要當初的那些笑眼旁觀者也嚐嚐那滋味。單影的馬兒靜靜的立在茶棚邊上,黑紗下的白齒緊咬紅唇,我不是一個人,不是……。茶杯穩的落在桌上,人已飄上馬背,一襲黑影隨著馬蹄聲消失在地平線上。
茶老板收起桌上的銅子,再望一眼遠處跳動的黑影,真是個駭人的路客。
九江十三幫的總壇設在首城最繁華的地段,流雲水閣的對麵。黑紗怪客入城下馬,靜靜立在九江十幫總壇的門前,半晌轉身進了流雲水閣。
流雲水閣乃是辛蘭王朝首城中數一數二的煙花地,文人騒客絡驛不絕。以前曾跟寧艽來過,入廳的富貴華麗牡丹白玉架屏風換成了紫檀架的紅梅傲雪。
“客官……”
不等迎上來的人說完,便開口打斷:“我要見端傲三”
老鴇臉上的笑一僵,隨既笑道:“客官怕是進錯門了,這九江十三幫的總壇可是在對門”
粗啞的聲音帶了些怒意:“我不說第二遍”透過黑紗憤憤一睥,滿臉笑意的老鴇生生退了兩步。
“大買賣”雙手負與背後,冷看被攝住的老鴇。
老鴇濃眉一瞼,隨手招來一小斯,俯耳說了幾句。小斯閃身奔進了內閣,老鴇才轉過身來:“客官裏麵請,爺見不見隻能由他,別各還真做不主”
片刻後,小斯匆匆跑來:“爺有請”
黑紗下紅唇一揚,舉步跟上引路的小斯。老鴇濃眉緊皺,看著黑紗客翩翩離去,步伐輕盈如落花,優雅從容如畫。小斯推開後院的一道朱紅鏤花門:“請吧”
定定瞧了一眼雙手抱胸的小斯,旋即踏步入內。室內靜謐溢滿殺氣,紅唇一勾扭頭隻見坐與書案後的黑須大漢正一下又一下的擦著雪亮的環刀:“佟爺既動了殺意,何不留著力氣擦在下的血”粗啞的聲音滲入空氣,透著股攝人的鎮靜。
“你不是九江十三幫的人?”
“不是”
“你知道這是我的地盤”
“知道”
“那你就該死了”死字一出口,靜坐與書案後的人條地躍起,一把九環刀破空直逼立與門邊的黑衣客。黑衣客嘴角一咧,足尖一趔退了幾分,隨既黑袖一揚。九環刀落地,錚錚作響,隨既倒地的人瞪大了眼,卻也不知自己怎會倒下。
“佟爺,你喜歡用魚躍龍門殺人與眨眼之間,也正是為此躍身之時必會深吸一口氣,不知你有沒有察覺,這屋子裏有檀香以外的味道”粗啞的聲音肆意的訴說,在人前她不願多說,因為沒人想聽她開口。但現在不同,那個倒在地上的七尺大漢非常想聽到他的聲音,想知道為什麼會連一招也未用完就倒下。
“在下又怎會不知道,這流雲水閣背後是你佟爺坐鎮。我張口要見佟爺,你的手下連眼都不眨就會把我趕出去。九江十三幫向來門戶嚴緊,在下現在拿著佟爺的九環刀去,想來端爺亦不會拒之門外了”黑衣客緩緩蹲身下來,伸出一隻纖細玉手,拾起地上的九環刀,再抬眸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莾漢,細細的歎了口氣,手起刀落血濺了一地。
執起九環刀,有些婉惜的搖頭:“誰讓你是皇帝的人啦,否則帶我帶來的必是端傲三的人頭”
“幫主,門外有人手持佟玉良的九環刀求見”聽完來報,立於樹下喂鳥的老漢掐斷指間的銀匙。
“讓他進來”
刀口上的血已經凝結,這把刀實在太重了,以至於到了堂上之後,手一鬆丟在地上。片刻自內堂出來一青衫五旬老人,人雖老步伐卻沉而有力,老人靜靜的步鋪了張虎皮的紫檀椅。在黑衣客的注視下,穩穩的坐下。
對地上沾了血的刀隻是短短一蹩,鷹眸停在裹了黑紗的臉上:“你殺了他?”
“是的”
“在何處?”
“流雲水閣”
“為什麼?”
“見你”
“他是朝廷的人”
“你更應該感激我”
老人冷冽一笑:“除他絕非難事,老夫留他至今,容他大張旗鼓的挑釁。你何以為殺了他,便能向老夫邀功”
黑衣客鎮靜自若:“殺他的確不難,但他如今死了,所有人都看到殺了他的人來被你請進了門。而殺他的凶器落在了九江十三幫的地界上”
“你不是來邀功的,你是來威脅老夫的”
“不敢,在下帶來了樁買賣”負手而立的黑衣客,藏於黑袖內的指尖把玩著香囊:“不除了他,幫主定不會答應”
“哦,現下你肯定老夫會首肯了”帶著玩意的開口,語氣裏卻盡是殺機。
“五成把握”
“哈哈,才五成把握,你就敢來見老夫。閣下的膽識非常人能比”
黑衣客也冷冷一笑:“見了幫主,便有十成把握”隨既兩手一揚,白色粉末自黑色袖內飄散與空中。
坐與虎椅之上的人,麵色發青一雙鷹眸盈滿血絲,豆大的汗珠自客際滑落:“你……”
一聲虎吼,震得黑衣客退了兩步,自外湧進的人持刀待主人下令。
麵對眾怒,黑衣客笑道:“幫主別動氣,這不是毒,不會要命。隻會讓幫主痛不欲生而已”黑衣人右手一翻,一粒殷紅藥丸穩穩落入虎椅上老人手中:“我是幫主就吞下去,雖不能根除疼痛,卻能暫時止痛”
“你……”老態龍鍾的聲音有了憤怒的顫抖,捏緊掌心的紅丸,遲遲不吞下,亦不敢下令殺了此人。
黑衣客靜靜負手而立:“各位,在下沒有惡意。隻是想與老幫主聯手做樁買賣而已,如若幫主首肯,在下自當奉上解藥”
周身如萬蟻噬咬般疼痛,內力也壓不下去,猶豫再三還是仰頭吞下掌心紅丸:“退下”藥丸才入口,周身的痛立馬消停。
黑衣客含笑而立,蝕魂花又怎會有解藥,那藥丸不過是用北疆流入國境的禁藥練製而成的。端傲三能吞下她給的藥自也等於是答應了她的要求,哎,堂堂一幫之主居然也會怕死。
皇帝出行,九城戒嚴。傳令官的棗紅馬一早便奔波於各城門之間,各城門緊閉不開。商戶收鋪,行人隻躲於巷子角落偷看,直到正午,才見朱紅宮門大開,自正陽門浩浩蕩蕩始出兩列人馬。禦林軍分四隊,分別由前後左右護行。隨著金攆之後,由東側門而出的是朱紅鳳攆,隨龍攆之後。
緞爾坐於宇路凝左側,想來也好笑,她一待罪之身居然還能與凝淑妃同攆而坐。自上子攆車,宇路凝便倚著軟枕閉目養神,在緞爾看來,怕是為了眼不見為淨吧。埋首隨身的詩集中,在心底為宇路凝的涵養鼓掌,若是換了詩貴妃,想必定是一陣冷嘲熱諷。
攆車駛出宮門兩小時有餘,車外除了馬蹄與鎧甲磨出的錚錚聲外,無他放下手中書。欲伸手揚簾,卻被候在一邊的宮婢生生製止了:“才人市井拋麵,有違宮中規矩”
幽幽吐了口氣,放下手來。倚坐之人仍是緊閉雙目,不置一詞。過了半晌,宇路凝才開口:“聽雪,看看到了何處了”
“是,娘娘”宮婢揚起華簾。
“娘娘問話,到了何處?”
“回娘娘話,現下已過了楊柳坡”
“娘娘……”宮婢正欲回話,宇路凝微微一嗯,宮婢便不在言語。
忽地,攆車一停,宇路凝幽幽抬起睥子:“出了何事”
“娘娘,前方幾十戶民居著了火,皇上令人救火”
“起火?”黛眉一促,一絲不安自心底滑過。緞爾起身,揚起華簾。
“才人不可”宮婢出聲之時,緞爾已縱身下了攆車,宇路凝眼底閃過一抺憤意。
停在前方不遠的皇帝隨著宮婢的疾呼回首,青衫飄飛的緞爾正向他走去,兩首濃不悅的緊擰。緞爾仰首,目光全落在火光滿天的民居:“金衫落定塵埃揚,朝陽已過紅霞飛”
“緞爾該安分些才對”
“皇上的鳳攆上已有一位安分淑妃,又何必再苛求緞爾”眸光飛轉落在,後方馬背上的人。縱是滿天紅光也映不紅他一身似雪白衣,火揚九天也暖不了他眉宇間的清冷。
皇帝嘴角一咧:“看來朕此次出宮,是錯了”
緞爾訝然,九五之尊怎麼輕言錯字。麵對緞爾的注視,濃眉一挑:“緞爾認為啦?”
“皇上決無錯,錯了是迫使皇上做決定的人”靜靜垂首,任淚落下。見著了,終還是見了,為何心裏空落的洞卻越來越大,思念也越來越濃。你啦,可對桑柔有分毫的想念。
“殺呀”四周喊殺撼動九天,隨既自民宅內樹枝上,衝出的黑衣人無數。
“護駕”揚馬而來的侍衛首領,拔刀指天。求火的侍衛拋下手中的水器,紛紛而至,卻被自平地破土而出的人攔截開來。刹時撕殺聲、刀劍聲響透天地。
自一聲殺伐出後,緞爾便被皇帝拉至身後:“嗬,看似盛世升平,也不盡然”
侍衛分兩批分別護住鳳攆與皇上:“皇上,情況緊急,還請移駕攆車之上”
皇帝轉身拉起緞爾,入了龍攆。緞爾驚心之餘,眼角掃過靜立與遠處山坡上的黑影。竟然是……是她……她來了,還是不信任的來了。
渙散的目光落定在咫尺的俊臉上,沒有一絲不安與恐慌,更多的是沉穩不驚:“皇上可是後悔了”話未落,攆車猛的晃動。
“抓緊”緞爾緊緊抓住攆車的窗欞,眼看龍袍加身的男子拔劍欲出時,緞爾扭頭自翻飛的黃簾中依稀看到往後退卻的樹木。
將駕出幾裏外的鳳攆交與侍衛,回頭深視鳳攆:“護送娘娘先回將軍府,以防回宮途中有伏。速請塞總管,通知流護將,城西郊百餘戶民宅被烈火所吞,將軍讓他領兩千人馬前來救火”一席話不露深淺,同為侍衛卻甘願聽命。
翻身上了烈馬,自鳳攆中幽幽出聲:“雷筠……小心”
唇角一勾,有著說不清的冷冽:“該小心的是他們”那個女人,現下是從她嘴裏問出桑柔下落最好時機。再臨火光之下時,卻不見了她的身影,龍攆被劫持,鷹眸一掃攆車上持劍與人撕鬥的金袍。
她是來報仇的……她是來取宇路全家性命的……不,你不可以。白袍的清冷隔絕,我不會讓他受傷,捏緊窗欞的雙手一鬆,車轍輾過一塊不平地,巨震之下她翻身自攆車上躍下。
慌亂中並未落地,隻是背抵上一方溫軟胸牆,回首一雙清冷的眸未含絲毫緊張。一刀砍來,被他右手的劍擋開。翻身躍走,不忘拉著她,恍然之間她看到的不是攝人的殺伐,而是一方柔情。
含淚而笑,你護我隻為忠心,沒有一絲情意。寒光一現,一把短刃自他身後疾開,下意識驚呼:“雷筠……小心”傲人的腦子一片空白,隻身擋在他的身前緊閉雙眼,死一瞬間就會降臨。鐺鐺……睜開眼,痛未至鮮血染紅了青衫,垂首一方長劍自身後慣穿麵目猙獰的惡徒。
“走”翻身上馬,拉她入懷。以劍打馬,絕塵而去。小心翼翼縮在他的懷裏,靜靜任風自耳際呼嘯而過。刀劍相擊的錚錚聲漸漸隨風消散,震耳的喊殺聲也隨著揚起的塵埃漸漸消落。
青絲隨風飄散,徒留餘香飄散空中:“為何救我”若隻為忠心彰表,以他的武功,救下聖駕亦不是難事。
“你見過紀桑柔?”話落又驚起剛平的心湖漣漪陣陣。
紅豔的唇角抑不住苦笑:“沒有”或是任性、仰是賭氣,那日的冷漠仍曆曆在目,何苦如今又殷殷相尋。
“為何說謊”隨著疾速的馬蹄聲而響的是不規則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