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事先生走了以後,滿倉便陷入了左右為難的沉思。
信吧,自己是個國家幹部。不信吧,這一連串突發的怪事也實在讓他費解。
他想起小時候弟弟滿庫有那麼-些日子一到半夜就扯著嗓子直腔地嚎,嚎得眼睛都發直,瘮呼啦的。母親就用一碗小米插上筷子念叨著,滿倉就看到碗裏的小米真的變少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不斷地偷那米似的,米快被偷光了的時候,弟弟也安穩地睡著了。
那時,趴在炕沿上看的自己隻覺得很好玩和荒唐,不想今天才明白世上有些事情真的不是用常理能解釋用科學能解決的。
這樣一想,滿倉的心就開始傾向於看事先生了。其實,在他的潛意識中,這恰恰也是他的初衷。因為,當一個人已無力去麵對和解決一些矛盾和問題時,他隻能期盼外來的力量來幫助他擺脫困境,哪怕這外來的力量曾經是他多麼不願意接受或無法理解的。
滿倉也是如此。
可如果這樣,自己就必須要聽從看事先生的話,娶巧珍為妻。
可自己真的能娶巧珍為妻嗎?這兩天,滿倉整夜整夜在黑暗中問著自己。他雙手枕在腦下,晶亮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可那該是怎樣艱難的一條路啊,嶽父嶽母那一關有多艱難不說,自己心裏的那道坎也許都難以逾越。
是啊,每每想到這兒,滿倉的眼前就會浮現出秀秀的模樣。而且是那個晚上扒拉著算盤攏賬的秀秀、扭轉頭望著他似嗔似怒的秀秀、躺在他懷裏軟軟的再無聲息了的秀秀、化作了骨灰盒上的一張相片了的秀秀……
這時,滿倉的眼中就會爬出兩條小溪,蚯蚓般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至兩側耳窩。滿倉知道,那個曾屬於他和秀秀的最後一個夜晚,就像一顆釘子,已牢牢釘在他的心上了,令他不敢拔、不敢碰,一碰,就是一陣錐心的疼痛。
滿倉明白,隻有這痛淡去,自己才能夠安心娶巧珍。
可那痛已結成了一枚烙著深深愧疚和悔恨的傷疤啊,紅亮驚心,也許今生今世都不會褪祛……除非,除非能人鬼相約,自己能親口對秀秀說一句“對不起”,能親眼見那靈魂安頓,自己才能卸去心上的枷鎖,重新開始生活。
可人鬼相約,這又怎麼可能呢?所以讓自己娶巧珍是萬萬不能的。想到這兒,滿倉黑暗中的臉上顯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可他又真的能放棄巧珍嗎?他反問自己。
像走路從一個拐角轉到了另一個拐角,滿倉的感覺是剛走過一堵牆又遇上了一堵牆。他知道他的思維又開始發生了搖蕩。果然,剛才側重於秀秀那邊的天平,此時隨著他的自問,又開始了向巧珍那邊的傾斜。
這真的是一件令他很無奈的事情,他越是像驅趕蚊蟲那樣驅趕著這要命的無法掌控的思維,這種思維便越像站在欄外的一頭晚歸的牧牛,倔強地以角抵欄,哞哞地叫著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