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小西有記憶起,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睡,連保姆都不要陪。如今她渾身僵硬地和陳清欣躺在一張床上,整個晚上都沒睡著。
這世上無父無母的孩子有很多,宋小西覺得自己若是跟他們相比,已算是幸運;這世上饑寒交迫的孩子也有很多,宋小西覺得自己若是跟他們相比,也已算是幸運;然而這世上,既合家歡樂又衣食無憂的孩子同樣也有很多,宋小西覺得自己若是跟他們相比,就算得上是比較悲慘的了。
讓人無奈的是,偏偏最後一種才是宋小西身邊存在最多的。
每個孩子都有一個隱藏在心底的願望。若是無法實現,大概這願望永遠都不見天日。宋小西的願望從六歲到十六歲都隻有一個,那便是希望陳清欣和宋常青能重歸於好,然後一起參加她的家長會。
不過事實證明,願望終究是願望。每一年的家長會上,不要說成雙成對,宋小西的座位上甚至都是空著的。
兩人離婚後,宋常青忙著打理他的生意,陳清欣忙著出國尋覓她之前的戀人,宋小西就是一個被刻意忽視的存在。隻是與親情的貧瘠相對的是,宋小西的物質生活又從來都是富裕的。宋常青吝嗇父愛,到底還記得自己有個親生女兒。雖然宋小西基本上一年都不見得能見到他一次,但是宋常青給了她眾多其他令人豔羨的東西做彌補。比如說,一張似乎永遠也刷不完的卡,比如說,一座置辦齊全的別墅,比如說,一個盡職盡責的管家,一個無微不至的女傭,和一個隨叫隨到的司機。
尤其是六年前他再婚的時候,宋常青更是大方得讓宋小西默然。若不是她阻止,估計他已經在那張寫著死後所有財產都歸宋小西的遺囑上簽了字。
在長輩們的眼中,即使是擁有這樣的一對父母,宋小西依舊算是在健康成長。她的學習成績中上,性格乖巧,做事懂得分寸,並沒有那種富貴人家的大小姐脾氣和揮金如土的壞習慣。
宋小西中規中矩地活了二十多年,也許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多麼渴望叛逆。
她的確試著叛逆過一次。剛剛步入十六歲的那天晚上,她吃著江承莫帶來的甚合口味的慶生蛋糕,許著自己都不知所謂的願望,到夜晚十二點宋常青和陳清欣也沒有給她打來電話問候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很濃重的失望。
失望的結果就是,她在第二天翹課去逛街,一天之內一口氣刷掉了上百萬。包括五隻當季新款奢侈品手袋,十幾套小禮服,幾十雙亮閃閃的鞋子,甚至還有一輛買了之後從來沒有開過的紅色跑車。她本想把卡刷爆以引起宋常青的注意,可惜終究還是沒能成功。卡裏的金額出乎她想象的大,而宋常青時值歐洲出差,也沒有注意到她。宋小西逛商場逛得身心俱疲,等江承莫半夜十一點終於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孤單單地趴在一個小花園的石頭上嚎啕大哭。
所幸當時已夜深,宋小西哭了將近三個小時,糟糕的形象除了她自己沒什麼人看到。她的兩隻眼睛像是兔子一樣紅又像是金魚一樣腫,長頭發亂七八糟粘在臉頰上,白裙子上蹭了不少泥土,縮在巨石旁邊,就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江承莫在她麵前半蹲下來,宋小西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伸手遞給她一方手帕,黑白色簡約格子樣式,右下角精致地繡著logo,在小花園黯淡的光線下依舊不失細膩典雅。宋小西一直覺得江承莫在某些地方古板守舊得就像是老古董。他好像很喜歡按照那些條條框框生活,從小就不曾改變,也似乎不打算改變。用手帕,不接受人字拖,指甲永遠潔淨整齊,牛仔褲必是深色,身上總是帶有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
宋小西沒有接,用手捂住臉繼續抽抽搭搭。江承莫看她一眼,說:“你再醜的時候我都見過。再不擦擦你的臉就快脫水了。”
宋小西“嗚哇”一聲,哭得更加響亮了。
江承莫抿著唇等了她十秒鍾,而後說:“別哭了,嗯?”
他把她的手掰下來,手指尖隔著手帕開始把她髒兮兮皺巴巴的臉一點點擦幹淨。好不容易露出比較白淨的皮膚,宋小西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手腕處露出的半截手表,忽然眨了眨,再次滾了淚珠下來。
“他們都不要我,我就是個累贅是不是?”
極少會歎氣的江承莫看著她,慢慢地歎了口氣,然後伸出手臂把她摟在了懷裏。
他放柔了聲音輕輕地說:“別哭了,你還有我呢。”
宋小西趴在江承莫的肩膀上,哭得愈發天昏地暗。他長久地力道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低聲呢喃著難得溫柔的話,他的肩膀寬闊,懷抱溫暖,味道清爽,漸漸地終於起到了不錯的效果,宋小西的抽噎聲終於慢慢停止。